戌亥交替,鉛雲遮住半阙殘月。
慘白的月光透過宮窗,越過殿中昏昏欲睡的婢女,照耀在床榻上雙足跏趺,打坐誦經的王子。
俄頃,忽有一陣妖風大作。
就在寝殿中燭光明滅未定之時,一團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黑霧破開門窗,所到之處,内侍婢子無不癱軟在地。
趁殿中亂作一團,黑影避開衆人的眼線,徑直向着裴妙德的面門撲去。
“哼!
”
裴妙德依舊雙目緊閉,隻是背後蓦地顯出大光相,刹那間便照出了那夜襲之人的身影,觀其身段竟是一名女子。
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念頭,裴妙德一手持降魔印,昏暗的寝殿驟然被一道道金光照亮,好似身披一件鎏金嵌絲的寶光袈裟,一掌轟出竟有九牛倒拽的氣力,帶着呼呼風聲劈向女子的腦袋。
若是等閑的武者,這一掌劈實下去,端是落得個腦漿迸裂的下場。
可那黑影卻似被吓住一般,一動不動地等着裴妙德這一掌劈下來。
裴妙德也不猶豫,掌心方要觸及來人的頭頂,又化掌為爪狠狠一把抓下來,然而詭異的一幕卻發生了,僧人的手徑直穿過黑霧,仿佛在他面前的隻是一團空氣。
“佛子也不過如此罷,倘若你隻有這點本事,這口佛子肉本座就不客氣地笑納了。
”
怪人桀桀地笑了幾聲,十足一副反派的架勢。
說罷,黑霧突然散開,大有席卷天地的氣概朝着裴妙德裹挾而去。
黑霧散布着不祥氣息,每一處都在發出尖銳的哀嚎聲,鋪天蓋地好似十八層地獄光景一般,隻是看去聽去,就讓人止不住心生躁狂之意。
怎料小和尚卻是神色微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也不反抗,一動不動任由黑霧将他徹底地吞沒。
“瑤施主,多年不見,這就是你和我打招呼的方式嘛?
”
滾滾濃霧中突然傳出少年擊玉敲金之聲。
随着裴妙德識破了來人的身份,黑霧的動作也登時定格住,少頃化作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嘟着嘴沒好氣地坐在床邊。
“真沒意思,又被你看出來了,小和尚,快說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
雲瑤賭氣一般霸占了裴妙德的大床,隻是心裡卻不被察覺地湧現一絲喜悅。
果然,這家夥還是沒有忘記了自己。
“施主莫不是忘記了,那類反派桀桀的怪笑,還是小僧幼時與你玩笑這麼說的,除了貧僧天下哪會有人這麼笑啊。
”
裴妙德有些無奈,回憶的匣子打開,果然這丫頭還是和過去一樣好騙,自己隻不過是說了一句玩笑話,這丫頭居然硬生生記了這麼多年。
“我就說,怎麼看見那些個壞家夥沒有一個比你笑的更滲人,原來是小和尚你在騙我!
”
“說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語!
”
雲瑤瞪大了一雙小鹿似的眼睛,氣洶洶地就往裴妙德腦門上敲了一下,力道卻和撓癢癢沒有什麼區别。
人之壽不過六十餘載,在以三百載為春,三百載為秋的妖魔眼中,或許自己打個盹的功夫,過去相識的故人就已經逝去了。
彼時的雲瑤尚未及笄,縱使有百餘載的壽數,大多也在親長的庇佑下度過,論起人情世故,在裴妙德這個活出四世的人精眼中,并不比孩童來的高明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