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起了些霧,此刻要是從洛陽城的城頭舉目看去,便一定會覺得遠山是一片仙境之景,這是最适合觀望的地方,别的地方或許會差一些,但實際上也能看到。
那個青衫年輕人此刻便在那座很多年都沒有人居住的庭院屋檐下仰頭看着遠山的薄霧,他坐着的那把竹椅實在是有些年頭了,免不得會吱吱呀呀的響。
在他身邊的那個白裙女子坐在一條長凳上,也是看着遠山的薄霧。
葉笙歌開口說道:“那座山好看,你能看多久。
”
李扶搖微笑着開口,“要是有可能,我覺得我能看上幾年。
”
葉笙歌不說話了。
于是這裡就安靜下來,葉笙歌低頭去看那些庭院裡的野草,而李扶搖則是繼續看着遠山,兩個人都知道有些事情,遠遠比那座遠山更重要,但葉笙歌冥冥之中覺得李扶搖在這裡多待一些時間,對之後的事情,很有幫助。
所以她不急着走。
哪怕已經傳訊,大戰已經在佛土和山河邊境展開。
“這座山再好,你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大戰已經開始了,你還在猶豫什麼?
難不成你是看了那些所謂的話本小說,想着身為主角便需要最後出場,力挽狂瀾?
”
葉笙歌不知道怎麼的,忽然煩躁起來,她很少有這麼多話,但現在似乎說這麼多,是為了排解某種情緒。
李扶搖歪着頭,看了她一眼,“我真的看過那些東西,不過你能知道,豈不是說你也看過這些東西?
不過真要把我們算成小說裡的人物,主角也一定是朝劍仙,如果真要找一個可以力挽狂瀾的人,絕大部分人肯定是會選擇朝劍仙,而不是選擇我。
”
說着話,李扶搖的眼睛就眯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整個人都洋溢着一種歡快的情緒。
這些日子,氣氛一直都很壓抑,李扶搖突然有了這種情緒,倒是有些讓人意外,當然,這裡也沒有别人,就隻有葉笙歌一個人而已。
葉笙歌開門見山地直白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
李扶搖沒說話。
隻是笑意猶存。
葉笙歌還想說些什麼,隻是還沒張開口,庭院門口已經來了人。
是個女子,恰好也姓李。
“兄長。
”
是李小雪,她站在庭院門口,看着這邊的兩人,輕聲開口。
李扶搖站了起來。
他一直沒走,不是為了去看那座山,那座山再怎麼好看,不過也是一座和他沒有關聯的山,他留在這裡,不過是為了等着見一見自己最後這個唯一的親人。
爹娘沒了,外甥女也沒了,自己也就剩下這個妹妹了。
如果說為了青槐,他也要保護好靈山上的那棵菩提樹,那麼為了自己妹妹,他怎麼也得保護好這個人間。
李小雪就站在門口,她和李扶搖這些年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或許會覺得有些生分,但他們兩人的聯系不會斷。
李扶搖朝着李小雪走去,沒有說話,走得不算快,甚至于葉笙歌還能聽到李扶搖的衣衫觸碰庭院裡的野草而産生的簌簌聲。
這是一座很多年沒有居住的庭院,但很多年前,他們兩個人都還小的時候,這庭院裡裝載着他們的童年。
哪怕他們的童年不曾相融。
李扶搖來到了李小雪身前,手放到了她的頭上,輕輕揉了揉她的一頭黑發。
如果不是修行,李小雪會在很多年之前便故去。
李扶搖收回手掌,看着隻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李小雪,問道:“你會死在洛陽城破之前?
”
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不太應景。
李小雪仰頭,眼神複雜,但是依然很快點頭。
李扶搖有些傷感,不知道怎麼的,便想起了很多年前之前,在床榻前見李母的時候,然後他又想起了程暮。
這個世間的離别很多,他可能沒有經曆太多,但是經曆一次便已經刻骨銘心,更何況那些記憶并沒有那麼久遠,幾十上百年而已。
李小雪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隻是才一張口便被李扶搖打斷,她的這位兄長微笑道:“修行本來的意義,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了一些。
”
“這不太重要,你本來也更像一個普通百姓。
”
李扶搖微笑道:“最多有點俠氣?
”
李小雪臉上有些繃不住,笑意漸漸生出。
葉笙歌就在遠處看着這一幕,神情不變,作為兩人之外的那人,她才清楚,這或許是這對兄妹此生最後一次見面。
沒有依依惜别,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李扶搖擺擺手,示意說到這裡就行了。
李小雪很不是滋味。
自己這位兄長站得太高,走得太遠,又因為年少時候的原因,他們兩人的關系遠不如平常的兄妹,相反,李扶搖甚至和程暮的關系都要更為直白親近。
李扶搖回到屋檐下坐下,便能聽見天邊有些雷聲響起,李扶搖看了一眼,然後對着還站在原地的李小雪說道:“要下雨了,回去吧。
”
李小雪看了幾眼葉笙歌,最後一言不發離去。
從來到走,不過半個時辰左右。
這便是等了這麼久的最後一次相見。
不算溫情。
李扶搖苦笑道:“還是說不出來再見兩字。
”
葉笙歌也點頭說道:“你是怕這個再見兩字變成再也不見。
”
李扶搖搖頭,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最怕黃泉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