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張守清說的輕描淡寫,在葛洪心裡其實幾乎已是翻江倒海。
作為一山之主的葛洪雖說境界沒有多麼高深莫測,可基于雨霧山的底蘊,做為梁溪乃至整座山河的道門裡的佼佼者,平日裡倒是從未有人這麼跟他說話過,不說是當真撕破臉皮,就連這種唇槍舌劍都不曾有,可現如今在他面前的黃紫道人張守清不是一般人,不僅身後有沉斜山這座龐然大物,更是抓着一個理字。
沉斜山蠻橫不講理多年,這在梁溪境内大小名山道觀都算是知曉,可即便如此,也沒有一人膽敢說些什麼,現如今偏偏沉斜山又把理字給握在了手裡,自然便更是了不得了。
其實對于雨霧山這次決定出手襲殺道種葉笙歌,葛洪不是沒有過擔憂,畢竟沉斜山勢大,若是一個不慎,走漏了風聲,面對沉斜山的怒火,就算是走出過一位陳聖的雨霧山,也會十分棘手,隻不過自從得知了道種下山遊曆,山上的幾位沒有坐化的師叔伯便有些激動,不僅拿出那件宗門重器天機傘,更是還請出了一張陳聖當年留下的鬼畫符。
前者是為了确保這場襲殺無人知曉是雨霧山所為,而後者則是為了确保這次襲殺萬無一失。
可惜自從張守清上山那一刻起,葛洪便知道至少第一件事暴露了,而張守清耐着性子在雨霧山待了這麼些日子後,葛洪也猜第二件事八九不離十也是失敗了。
倘若派下山那人真成功襲殺了葉笙歌,隻怕現如今不單單是一位黃紫道人上山了,或許那位觀主也要從登天樓走出,來到這座雨霧山。
葛洪很清楚一件事,就算是沉斜山和雨霧山兩邊都心知肚明這件事情,雨霧山也絕不能承認,至于到時候雨霧山上誰來背這個鍋,都絕不會輪到他這位山主來背。
畢竟就算山上之事大部分都不在他掌控之下,但作為山主,他代表着的是雨霧山,若是把他推出來,便是承認了這件事就算雨霧山所為。
因此在張守清說出那句話之後,葛洪便不在青雲台停留,徑直離去之後,來到了山上的清心閣。
雨霧山上的清心閣建在青雲台下遠處歸雲峰頂,曆來都是雨霧山的絕對重地。
山上輩分最高的道人基本上一有大事,便都會齊聚清心閣。
葛洪作為山主,卻從來不是山上輩分最高,修為境界最深的一人,因此在山上的地位并不像觀主在沉斜山一般,其實就連之前雨霧山襲殺道種一事,都并非他拿的決定。
幾位尚且在世的師叔伯才是山上真正有話語權的人。
在葛洪尚且還沒有來到清心閣這邊的時候,其實祖師堂裡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幾位地位尊崇的山上老道士正為了張守清一事各執一言。
坐在首位的白發老道士楊長生正是山上年齡最長的道人,也是境界最為高深的一位,這位老道士實際上當年很有機會成為這雨霧山山主,不過當年他一心想着能在那條修行大路上走的遠些,因此也就并無争權奪利的心思,可境界這件事,也并非是說你心無旁骛便當真能越走越遠的,他在山上苦修數百年,之後境界卻是并未提升多少,所謂的更上一層樓,到了現如今也都隻不過是一句空話,在境界修為上不得繼續而上之後,楊長生便轉而對山上事務開始操心,隻不過說是要為了雨霧山的千秋萬代着想,隻不過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隻不過礙于他在山上的地位,沒有人敢付諸于口而已。
至于山主葛洪,這些年來倒是并未當面和這位師伯交惡過,不過任誰被人架空,想來都不會太高興。
清心閣裡今日議事仍舊還是以楊長生為主,隻不過在他之前提出要将張守清格殺在山上一事,實際上清心閣裡的幾位同輩師兄弟都不太贊同,因此才有了之前的争吵。
現如今葛洪踏入清心閣,衆人的視線便都放在了他身上,畢竟和張守清打交道的,至始至終都是這位山主。
楊長生微眯着眼睛,不鹹不淡的開口問道:“山主,對于這位沉斜山的黃紫道人,山主有何想法?
”
葛洪面色微變,看了看在座的幾位師叔伯,有些為難的開口說道:“沉斜山一向不講道理,這次一但認定是咱們雨霧山下的手,便不會講求證據,隻不過畢竟咱們雨霧山曾是陳聖悟道之地,加上道種也并未出事,想來沉斜山也不會太過于過分,隻是山上恐怕得拿出好些法器才能讓這位下山了。
”
楊長生哦了一聲,淡淡道:“如此便是說,山主準備息事甯人了?
”
葛洪轉頭看了看其餘的幾位師叔伯,猶豫開口說道:“本就理虧,現如今被找上門來,還要強撐,莫非真要那位觀主親自上門來了之後楊師伯才甘心?
”
提及那位觀主,不僅是葛洪,其實其餘好幾位輩分不低的老道士都有些失神,互相對視之後,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忌憚。
一位灰袍老道士皺了眉頭,“當時謀劃那位道種的時候我便不同意,現在怎麼樣,不說丢了一件宗門重寶,光是陳聖的鬼畫符便是極為貴重之物,現如今一事未成便罷了,竟然還将沉斜山引了來,你楊長生竟然還生出來要将那位黃紫道人打殺在山上的念頭,你真當陳聖還在?
可以為所欲為?
”
楊長生淡然開口,“李師弟,山上的事情哪裡有這麼簡單的,我們退的越多,别人便會越是咄咄逼人,雨霧山既然走出過陳聖,如何又能為人所欺?
”
灰袍老道士冷笑道:“那楊師兄打殺了那個道士便是上策了?
”
楊長生默然無語,似乎是不願意和他争執。
灰袍老道士轉頭看向葛洪,“山主,你既然是雨霧山一山之主,此事便理應你拿主意。
”
楊長生随即說道:“既然如此,山主拿主意吧。
”
葛洪臉色一僵,之前你們幾個說起要不惜一切代價襲殺那位道種的時候,可沒有一點考慮我是山主,現在要擦屁股了,才想起來我才是山主這件事?
隻不過到底也不是一般的修士,葛洪并未當衆開口,隻是借故說要想一想,然後很快便離開了祖清心閣。
然後清心閣裡的幾位老道士也都很快散去,隻剩下楊長生和灰袍老道士兩人,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開口,隻是眼中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具體而言,也說不清楚。
最後灰袍老道士離開清心閣,便隻剩下楊長生一人而已。
這位山上輩分最大的道士看着清心閣裡擺放的一衆牌位,低聲笑道:“到底還是有德者居之啊。
”
離開了清心閣的葛洪并未急着去商量對策,反倒是又回到了青雲台,一來一回,葛洪的心态其實便有了些變化。
張守清眼見葛洪去而複返,也不多說,隻是繼續邀請葛洪手談,他不先開口,倒是讓葛洪有些意外。
一局以葛洪絕對優勢收官,他才謹慎開口問道:“張道兄所在的沉斜山之所以是梁溪道門第一,除去底蘊深厚之外,實在還是那位觀主功參造化,一言既出,山上無人敢有絲毫微語,隻不過天底下的地方,倒是不是每處都如沉斜山一般,這一點張道兄應當知曉。
”
張守清沉默片刻,方才笑道:“每座山上有每座山的神仙,每個神仙性情不同也算是正常,不過山主這座山雖有神仙,卻是有些難過啊。
”
葛洪神情複雜,有些話到了嘴邊卻也沒有說出來。
張守清望着眼前的黑白棋子,自顧自開口說道:“葛山主,天底下的道理說不盡,可實際上也沒有多少人在講道理,若不是這座山叫雨霧山,山上走出過陳聖,你當真以為沉斜山有這麼好的脾氣會耐着性子講道理,某座道觀的下場你是知道的。
況且山上的事情,也不是講道理就能夠解決的,若是講道理便能解決這些紛争,當年那場大戰也就沒有了,我也就不會上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