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凡沒有急于離去。
他很好奇,眼前這位疑似紫薇仙皇的炒栗老者,會如何應對上門尋釁之人。
潑皮們仍在打砸着老者的攤位,對于這一切,老者并未理會,甚至沒有去看這些人一眼。
那是一種漠視!
如同人類行走之時,不會在意地上有幾粒塵埃一般,眼前發生的一切,無法讓老者受到絲毫影響。
雖說老者沒有給出任何回應,但,這群潑皮無賴惹下的因果,卻越來越重!
當那些因果累積到一定程度,天地間,仿佛有一雙雙無形之手,伸向了這些潑皮。
繼而,衆潑皮忽而目光茫然了起來。
他們的身體不知為何,陡然破碎,化作一縷縷星光,飛入老者炒闆栗的炒鍋之中,化作一顆顆新入鍋的闆栗。
嘔。
隐約感知到發生了什麼的白靈,幹嘔了起來。
【師、師兄!
這些、這些闆栗,好可怕,好惡心!
該不會這一大鍋闆栗…都是、都是人變的吧?
我和你吃下的,難道是…】
“…”甯凡拍拍白靈的後背,似想讓對方好受些。
他神情無奈,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有潔癖的少女了。
對于甯凡本人而言,吃幾顆活人變化而成的闆栗,并不至于感到反胃,畢竟他一路走來,跟糟糕的東西都吃過…但對于一個不谙世事的少女而言,這種程度的食材果然還是太刺激了些。
“有趣,若晚輩沒有看錯,這些人之所以會化作一顆顆闆栗,并非是因為前輩出手。
”甯凡眼中青芒閃爍,望向一鍋闆栗并問道。
“如你所見,老夫确實沒有出手。
是天地間的因果秩序,在自行維護老夫。
即便老夫身隕于此,即便世間再無老夫之存在,老夫之因果,仍不可輕易沾惹。
”老者語氣平靜,似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一回,他沒有再将甯凡當做空氣人,因為甯凡眼中的天人青芒,引起了他一絲興趣。
目光對視着,是一雙曆盡滄桑的眼,與另一雙青芒閃爍的明亮眼睛。
這一次對視,甯凡沒有從老者的眼中感受到時光長河般深邃的壓迫,顯然是老者刻意收斂了威壓。
“你距離徹底打開天人第三門,不遠了,所欠缺的,隻是一個契機。
所以,剛剛這一切,你,看懂了多少?
”老者目光一眯,問道。
“隻看懂了一些,但卻無法理解。
”甯凡沉吟片刻後,如實答道。
“那也很不錯了。
本以為擅入此地的,隻是一滴水花,但或者,其實是一場狂風驟雨也未可知。
算不出,果然還是算不出啊,天地之間,果然也隻有執修的變數最難計算了,有趣,有趣…”
老者自嘲而笑,整個人連同闆栗攤位,忽而化作紫色星光,一點點消散在了原地。
更在老者消散的瞬間,似有一雙無形之手,朝整個試煉時空抹了過去,将老者曾經出現于此的痕迹通通抹去。
幾乎是老者痕迹抹去的瞬間,原本因為此地闆栗攤騷動而混亂的坊市,忽而平靜了下來。
坊市中的圍觀者,一個個目光茫然,片刻後,目光恢複清澈,但卻盡皆有了恍然若失之感。
“我們…為何全都圍在此地?
”
“我記得,坊市内來了一個揮金如土的肥羊,他以道銀買了很多東西,買了糕點,買了糖人,買了風筝,對,他最後還買了…買了什麼來着…”
“想不起來了…”
“嗯?
這裡以前有過什麼攤位麼?
是誰在這裡賣過什麼來着…”
“果然,記錯了麼?
”
瞬息之間,此地圍觀者盡數忘記了此地發生之事,更忘記了此地曾存在過一個闆栗攤,曾有過一位炒栗老者。
就連白靈也忘了之前發生了一切,不再記得自己吃過某種極惡心的闆栗。
于是便也不再幹嘔,而是有些茫然。
【師兄?
我剛剛為何突然幹嘔?
诶,我手上怎麼會有一包闆栗呢?
】
甜香的闆栗味道入鼻,白靈下意識就想剝一顆嘗嘗。
但卻被甯凡擺擺手阻止了。
“這些闆栗,你還是不要吃了…”
【诶?
真的不能吃麼?
一顆也不行?
為什麼呢?
】
“因為…因為我餓了,想吃掉所有闆栗。
”甯凡不打算将事實告知白靈。
【噗,師兄連撒謊都撒不好…雖然不知道師兄撒謊的原因,但既然師兄這麼說了,我還是不吃好了。
這些,都給師兄吧。
】
白靈将手中的闆栗紙包遞給甯凡。
甯凡目光一掃,卻發現紙包裡的闆栗數目不對。
并非是老者之前送給白靈的數目,之前随攤位一同消失的滿鍋闆栗,竟不知何時,全都飛進了紙包中。
“之前,這位前輩說我不配吃他的闆栗,此刻卻又将滿鍋闆栗贈送于我…”
甯凡表情一霎變得古怪,突然有種被前輩高人考驗、認可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還有這些闆栗…
無論怎麼看,所選用的食材都隻是普通闆栗,但見識了之前那一幕,甯凡哪裡不知,紙包内一顆顆的闆栗,其實都是因種種原因、前來招惹炒栗老者的倒黴鬼。
【所以,剛剛這一切,你,看懂了多少?
】
【隻看懂了一些,但卻無法理解。
】
腦海中,不經意想起來之前和老者的對答。
老者問他,有沒有看明白活人如何變成闆栗。
他說他看懂了一些,這一幕活人變為闆栗,改變的不隻是形體,更是其存在。
因活人之存在真正化作了闆栗,故而無論甯凡怎麼看,都隻能看出滿鍋闆栗。
這一點,他能看懂,但卻無法理解改變存在所涉及的神通妙術。
改變存在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太過高深,遠非如今的甯凡可以理解、掌握。
但縱然如此,能看出此事關鍵之處,也足以令炒栗老者高看甯凡一眼了。
所以,老者将留之無用的滿鍋闆栗,獎賞給了甯凡,算是認可了甯凡的存在。
“人之存在,可以得到,可以失去,可以維持,也可以改變…”甯凡似有所悟。
而後剝開一顆闆栗,面色如常,喂入口中。
小心翼翼體悟着闆栗深藏的紫薇道法,卻再也不敢貿然窺伺其道法本源了,那當真是極其莽撞、兇險之事。
…
又逛了許久,甯凡和白靈尋了處‘客店’留宿。
石敢當說,坊市以北可以找到留宿之地,甯凡聽了,也來了。
可,誰能解釋一下,為何整個風蠻坊市沒有一家正經的旅店,全都是一堆秦樓楚館是怎麼一回事。
甯凡怎麼也忘不了,當他帶着白靈進入一家‘客店’住宿時,‘客店’的鸨母,露出了怎樣一種驚訝、欲言又止的眼神。
“呃,這位客官,咱們店的規矩,不可自帶‘酒水’的…”嗯,鸨母當時是這麼提醒的。
【自帶酒水?
我們帶酒水了麼?
好奇怪的規矩。
】白靈顯然不知,自己便是對方口中的酒水。
“兩間房,錢不會少你。
”甯凡淡漠回道,遞給鸨母一小塊天道銀。
“原來你就是坊市傳說的那位…”鸨母頓時雙眼一亮,哪裡不知自家客店進了一位大肥羊。
瞬息間,鸨母也不介意甯凡破壞規矩自帶酒水了,畢竟這一小塊道銀,都夠甯凡享用此店酒水千萬遍了。
然而甯凡根本沒有享用此店酒水的意圖。
這讓鸨母誤以為甯凡隻想喝自己的酒。
夜,深了。
甯凡盤膝于房内,時而吃一顆闆栗,并細細體悟其中奧妙。
白靈住在隔壁,雖是隔壁,但其實兩間房彼此連通,并無禁制阻隔,顯然是鸨母考慮到甯凡有可能半夜‘誤入’女伴房間,故而特意關閉了二人房間的隔斷禁制。
不時有行棋落子的聲音,從白靈的房間,傳入甯凡的雙耳。
顯然,即便已經逛了一整晚,白靈仍不打算太早休息,沒忘記要把今天沒完成的打譜完成。
棋子的聲音,如此安甯,如此平和,沒由來就吸引了甯凡全部的心神,再難集中精神體悟道法的奧妙。
這樣的情況,在甯凡的修真生涯絕不多見,極少有東西能幹擾到他的内心,便是山崩,便是地裂,都不如那輕靈的棋子聲動人心魄。
小小的棋子聲,不是心魔,勝似心魔,使得甯凡恍然間伸出手,放在了心口。
是了。
在他的心中,始終都有一個舍不得斬去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