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的黑色燈焰在貝爾納兇口上輕微搖曳,它并未帶來光亮,反而使得洞穴内的場景變得更昏沉了一些,光與影所呈現的效果在此時颠倒。
時間,緩緩地流逝。
在這段時間裡,卡倫沒有說話,就坐在那裡,目光也沒有刻意地去看貝爾納,當然,也沒有故意躲避,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他隻是單純地等“柴”燒幹淨。
貝爾納幾次想張口,卻又閉了回去,目光中,好幾種情緒在交錯碰撞。
死過一次的人,他往往不會更加看開生死,而是會更加害怕死亡,确切地說,是害怕結束。
在這一點上,卡倫很有發言權。
他知道,貝爾納現在肯定很煎熬。
。
這與他生前是怎樣的一個人無關,死亡所帶來的暗示,會在此時剝離去他的一切,他現在的内心,宛若剛破卵而出的幼蛇。
除此之外,秩序火焰的燃燒需要他身體内的靈性力量作為燃料,這是一種堪比灼燒靈魂的痛苦,因為貝爾納現在的存在根基,就是他屍體内殘留的靈性力量。
誠然,是有那種有堅定信仰的存在可以看淡生死,但貝爾納肯定不在此列。
“你是魔鬼,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
卡倫繼續不為所動,貝爾納的眼角出現了淚水,鼻尖溢出了鼻涕,他不是接近崩潰的邊緣,他現在,已經崩潰了。
這比卡倫所預想的,要更快一些。
因為貝爾納死得很“安詳”,使得他體内的靈性力量殘留的量很大,也就是說,他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燒。
像上次老薩曼那種的,能活動近三天的時間,正常身體器官沒有衰退到出問題的階段,差不多一天半,所以,貝爾納此時哪怕兇口上有秩序之火在燒着,也能持續近五個小時。
雖說靈魂和靈性力量不能簡單類比,但正常情況來說,一個人體内的靈性力量殘留要比靈魂,更耐燒得多。
可現在,才過去五分鐘。
依照這個速率,卡倫覺得,貝爾納應該能再罵一刻鐘到半個小時,最多半個小時之後,他就會苦苦哀求自己給他來一個痛快。
沒有真的經曆過禁閉懲罰的人永遠都不知道關禁閉到底有多可怕,而貝爾納現在所承受的,是比之更幽深無數倍的折磨。
從身體,到心靈,從一開始的鋪墊,到現在的發展,一步接着一步,一點接着一點,将他的心防慢慢敲碎。
最終,把一個勉強算是枭雄的陰謀家,折磨成一個涕泗橫流的可憐人。
卡倫以前真的沒想到過,自己有這樣的天賦。
是真沒想到,因為上輩子的所學掌握,是為了開解人内心的苦惱和精神上的壓力,這次,算是往相反的方向進行了一次探索。
嗯,探索出來的成效很高。
貝爾納足足罵了二十多分鐘,然後,他的罵聲開始逐漸降低。
他開始害怕。
這個世上,比死亡更讓人害怕的東西,其實有很多。
他已經逐漸失去自我的認知,他的思緒很混亂,他沒有了對自我的定位,現在的他,就像是被丢入了無底深淵,一直在墜落,根本就感知不到落點。
卡倫也在此時微微轉過身子,側對着他,徹底不給他自己的視線。
因為卡倫清楚,此時此刻,哪怕是來自自己的目光,都能給貝爾納帶來溫暖和安全感,但卡倫很吝啬。
他應該帶一本書過來的,現在的他,需要讓貝爾納看見自己正專注于一件事,讓貝爾納清楚,自己根本就沒有在意他。
沒辦法,卡倫隻能再次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點燃。
他盡量讓自己這根煙抽得享受,抽得沉醉,抽得忘我。
“嗚嗚……”
貝爾納開始哭出聲來。
卡倫嘴唇用力夾着煙,憋住,不能笑。
“嗚嗚……”
嬰孩最擅長用這種方式來吸引大人的注意。
卡倫一連抽了三根煙,每次自己将煙頭熄滅時,貝爾納的哭聲就會變大,他依舊有希望,依舊希翼卡倫能在丢下煙頭後,注意到自己。
但卡倫每次都慢條斯理地續上一根。
貝爾納,你罪孽深重,我都戒煙這麼久了,别被你弄得複吸了。
卡倫有些無奈,但隻能繼續保持平靜。
終于,
下一個階段到了。
“殺了我啊……殺了我啊……殺了我啊!
!
!
”
卡倫依舊沒理會他。
“求求你,殺了我啊,殺了我啊,求求你!
”
卡倫又續了一根煙,再大的煙槍,連着這樣抽也會感到惡心反胃,可卡倫還要繼續保持我很享受的姿态。
沒辦法,這就是在熬鷹。
想想貝爾納現在所承受的,嗯,好像尼古丁和焦油過量的痛苦,也就能忍受了。
原本,卡倫可以更簡單點。
但現在他想試一試,按照這個節奏下去,自己應該能得到來自貝爾納的坦白。
卡倫現在想知道,授意貝爾納殺死菲利亞斯他們的勢力,到底是誰。
他想知道更多具體的消息,因為他有預感,自己在未來的某個階段,會碰上他們。
卡倫也在審視,審視自己和菲利亞斯的區别。
這不是光明與秩序的區别,而是雙方發展層次的區别。
自己比菲利亞斯,要謹慎得多,就連隊長,他是知道自己的秘密,但隊長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深處對神對信仰的看法。
而菲利亞斯不同,菲利亞斯是真的在傳教了。
如果貝爾納沒有背叛,如果當時正統教會沒有注意到暗月島,那麼很可能,光明教會就會在暗月島紮根,一個隻信奉光明卻不信奉神的光明教會,一個,光明新教。
看來,等自己回去後有必要去敲打一下阿爾弗雷德了,不能繼續由着他快樂傳教,否則很容易就會引起那個組織的注意力。
不過,其實自己也沒有盡情傳教的土壤。
菲利亞斯所面對的局面是,光明神教消亡四散,他的頭頂上沒有一個層級教會組織架構,他自己,則更像是一支光明餘孽勢力的首領。
自己這邊不同,要是搞到明面上來,都不用那個組織出手,秩序神教這邊就會對自己進行雷霆鎮壓。
“求求你殺了我……父親……父親……殺了我……殺了我……求求你父親……”
解脫,他需要解脫,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執念和渴求,比毒瘾要強烈無數倍。
尊嚴、格局、身份等等這些,在失去自我認知後,都将變得不值一提。
人的思維會快速退化,本能占據意識的主導。
卡倫覺得,換做是普洱,相同的境遇下,她大概能撐下來,燒幾個小時,她就能堅持罵幾個小時;
畢竟,她當貓當了一百年,本性未改的另一個說法就是,她早就習慣了孤寂。
貝爾納和普洱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但中途貝爾納是沉睡着的,缺少了一百年的磨砺,他并不算什麼老妖怪。
總之,貝爾納比自己想象中,要弱很多。
差不多了,再熬下去,貝爾納會進入另一個階段,他将徹底意識迷失,這可不是卡倫想要的。
卡倫終于轉過身來,看向貝爾納。
“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
”
貝爾納看見卡倫将目光向他看來,一邊哭一邊笑了起來。
“我蘇醒過艾倫莊園的雷卡爾伯爵。
”
“求求你,殺了我!
”
“我蘇醒過帕米雷思教的一位資深工匠神官,他的名字叫薩曼。
”
“殺了我啊!
”
“現在,他們都被封存在一口棺材裡,等待我以後去再次蘇醒他們,因為我能以這種方式,給予他們永久的存在。
這樣的棺材,我準備了十二口,現在用了兩口,還有十口。
”
“求求你…………我要!
我要!
我要!
!
!
”
卡倫看着貝爾納,微笑道:“抱歉,你不配。
”
“請你給我,主人,請你給我棺材,主人,主人!
”
“你沒有這個資格。
”
“我知道,我卑賤,我牲畜,我低級,我……”
卡倫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貝爾納馬上開口喊道:“那幫人自稱沉默者,他們是一個傳承了很多個紀元的組織,這個組織的存在,比很多正統神教存在的時間都要久遠!
”
“我不信。
”
“真的,他們真實存在,我原本也不信,但來找我的兩個人裡,一位是光明神官,一位是……是永恒神官,我能感知到他們的強大,他們的強大不是我能抗衡的。
那種恐怖的威壓,讓我覺得自己在他們面前如同一隻蝼蟻
一位光明,一位永恒,光明就算了,強大的永恒神官也出現在我面前,永恒神教啊,這是已經消亡了兩個紀元的教會啊!
”
“他們那麼強大,為什麼還要你來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