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祖安在尋譚嗣同的遺體未果後,曾去找父親的同鄉故友尋求幫助,那些人一聽到譚嗣同的名字,便談虎色變,避之唯恐不及,縱有那好心的長輩,也是勸他休要給他父親惹麻煩,還是極早離京的好。
譚祖安在京城走了一遭,哭了一場,心願未能達成,卻對朝廷的失望更加重了幾分。
山河滿目瘡痍,京城處處麻木。
譚祖安一刻也不想留在京城,身處一國之都,看不到國家的方向,看不到朝臣的擔當,也看不到百姓的同情,能看到的隻是一片死寂,就像一頭垂死的巨獸,身軀龐大卻氣若遊絲。
大清國是沒希望了。
他的希望又在哪裡?
譚祖安在城下哭完,向着夜深處走去。
巡城的官兵聽到有人在外頭哭,知道是祭奠那些維新黨的。
前些日子有人要在城牆上盜走譚嗣同的人頭,便讓他們很是慌亂了一通。
帶隊的不敢大意,領了一隊兵到城外查看,擎着火把照見了城牆上的詩句,當即喊道:“有亂黨寫了反詩,快去捉住他!
”
譚祖安一介書生,腿腳哪有官兵伶俐,很快便被追上,眼看他将要被官兵抓住,藏在暗處的王正誼搶上一步擋在他面前。
與此同時,也有一個身影斜刺裡沖出來,揮着劍殺向官兵。
王正誼沒料到這少年竟有人暗中保護,見那人動了手,便毫不猶豫上前相助。
單憑王正誼一人那些官兵且不是對手,二人合力隻幾下便将官兵驅散。
那人黑紗罩面,看不清真實面目,隻向王正誼抱拳緻意,爾後轉身拉了譚祖安就走。
“你是什麼人?
要帶我去哪裡?
”譚祖安問。
蒙面人不答,隻管硬扯着譚祖安向前走去。
王正誼心下不由生疑,原來這少年并不認得蒙面人。
王正誼害怕蒙面人另有企圖,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你是什麼人?
”
蒙面人見不得脫身,隻好發聲道:“在下并非壞人,還不快走,等那些官兵再次追上來嗎?
”
譚祖安聽出蒙面人的聲音,道:“原來是你,你是何少白?
”
王正誼這才松了手,跟在二人身後疾行,直到拐進一條鄉間小道,四面皆是密密的莊稼,三人才停住腳步。
蒙面人扯下面罩,向王正誼再次道謝,“這位大俠,多謝适才出手相助,事情已了,您還跟着我們做什麼?
”
“我跟着你們?
不是你要老夫快走麼?
我的家在滄州,不走這個方向還能向哪裡走?
”
何少白忙道:“您是滄州人?
請問大俠尊姓大名?
”
“老夫叫王正誼,在家中兄弟中行五,人都叫咱王五。
”
“失敬失敬,原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刀王五’——王五爺,在下何少白,吳橋何家店人,離您老家不遠。
”
譚祖安道:“何兄不是在總督府裡當着差嗎?
怎麼也到了京城?
”
“說起來巧得很,在下因奉父命回老家完婚,向譚大人告假,譚大人便說到小少爺使性子往京城來看譚章京,命在下順便到京城看護您。
”
“他還有這個心?
但凡他分點善意出來,譚老師也斷不會送了命。
”譚祖安冷笑道。
“小少爺——”
“何兄别這麼叫我,聽着别扭,你對我直呼其名便是。
”
“少白可不敢冒犯……譚公子,您可别埋怨譚大人,譚章京的罪是慈禧太後親自定谳的,他又怎能說得上話。
”
“老而不死是為賊,那老妖婆活得夠久了,再活下去,就把天下好人都害死光啦!
”王正誼恨聲道。
“我知道您老,譚老師回鄉時曾提到過您,說您是個鐵皿漢子!
”譚祖安道。
王正誼歎了口氣:“唉,鐵皿漢子又有什麼用,鬥不過冷皿的老妖婆。
”
譚祖安道:“鬥得過她一人又有何益,整個大清國都朽到骨子裡頭了。
”
何少白道:“譚公子的話一針見皿。
”
三人一路走一路說着話,由譚嗣同之死到維新變法失敗,由朝廷到處割地賠款到大清國的前途命運……越聊越投機,何少白慢慢試探出這二人都有繼承維新義士遺志之意,便敞開心扉,将自己的秘密身份露給了他們。
原來何少白在李鴻瀚任上時,喜歡與士林交往,接受到許多新的思想,并在三年前加入了湖南的哥老會,因其在總督府當差,深受總督大人的信任,他的地位有助于幫會發展,因此很快成為哥老會五大“長老”(首領)之一。
譚嗣同出事時,何少白曾再三求過譚鐘麟出面營救,都被嚴辭拒絕,并警告他不許和維新人士接觸。
他失望至極,幾次都想辭了公差,都被哥老會的其它首領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