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五年夏,謝家镖局的镖船由杭州返回山東,途經鎮江靠岸補給。
南通州(今南通)大生紗廠老闆張謇恰好趕到,見一艘大船靠在碼頭上,謝家镖局的镖旗迎風飄揚,心裡不由一陣狂喜,問紗廠副理顧延卿:“賢弟請看,這裡有一艘镖船在等着我們呢!
”
顧延卿是張謇的好友,原在京城任朝議大夫,因支持維新變法,被慈禧革職。
回鄉後投奔張謇協辦紗廠,并出任紗廠副理。
顧延卿反鄉途中,曾在台兒莊逗留過,對謝家镖局的事情有所耳聞,道:“謝家镖局在運河上久負盛名,總镖師謝玉田武藝高強,為人俠肝義膽,是個可以相托的人。
”
張謇道:“賢弟便随這艘船走一趟京城如何?
”
“季直兄信得過延卿,延卿沒有不從的道理。
隻是人家願不願意尚不得知呢。
”
張謇笑:“願不願意由不得他。
”
顧延卿心裡說,難道你還要用強不成?
張謇字季直,光緒二十年甲午科進士,剛入仕途,前程正好,不料去年恩師翁同龢被貶,受其牽連開缺回到原籍通州。
還好,其實正值兩江總督張之洞大興實業,知道張謇是個幹才,便奏請朝廷,重新起用張謇,命他在通州開辦紗廠。
開辦紗廠得有銀子,張之洞雖然為張謇送來幾台舊機器,卻湊不足經費。
張謇四處籌措,缺口仍是極大。
此時,曾任南洋商務大臣的劉坤一,應召返京,擢升欽差大臣,駐紮山海關,抗擊襲擾遼東的日寇。
辦紗廠的主意本就出自于他,因此他知道張謇的困境,便借督戰遼東之機,遊說關外的富商入股紗廠,那些富商自然也有攀附之意,一拍即合,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竟然籌集了五萬兩股銀。
張謇接到劉坤一要他派人赴京押送商銀的書信後,大喜過望。
但是喜中有憂,在通州接連找了幾家票号承運,都被票号的掌櫃婉言推辭。
張謇理解票号的苦衷,不是他們不願意賺這筆錢,而是山東境内正在鬧義和拳,傳說那些拳衆刀槍不入,官兵多次清剿都無功而返。
五萬兩白銀可不是小數,一旦出了差池便是傾家蕩産,因以無人敢冒這個險。
張謇知道鎮江來往商船衆多,常有一些官兵暗中支持的镖船南下,于是便帶上顧延卿前來鎮江碰運氣。
可喜的是剛到碼頭,就撞見了謝家镖局的镖船,張謇恰似落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怎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他打定主意,若謝家镖局要拒他,便狐假虎威一回,借兩江總督張之洞的威名一用,硬壓也要壓得謝家镖局接下這趟差使。
張謇即刻上船,找镖局的人商議承運商銀一事。
這艘镖船由謝玉田的大弟子張士德任镖頭,另外一個叫高翔的弟子做趟子手。
南下押送的是糧食,北上捎帶的是布匹,船靠鎮江,張士德下船采買菜蔬肉食,留高翔在船上支應着。
張謇見到高翔,見他二十二三歲的年紀,長得瘦小精幹,一身習武之人慣常的短打扮,黑綢子束腰,腰間整整齊齊掖着三枚飛镖,精氣神十足。
張謇拱手道:“這位爺,請問船上哪位管事?
”
高翔倒不客氣,當兇抱拳,學着師父的樣子道:“先生有何見教?
”
張謇終究是初離官場,識人不深,聽高翔談吐尚可,以為他就是镖頭了,道:“您就是镖頭啦?
請問尊姓大名?
”
“在下謝家镖局高翔。
”高翔有意畫蛇添足地擡出謝家镖局的金字招牌,将自己的身份掩飾過去。
張謇無暇細想,道:“原來是高镖頭,在下通州大生紗廠董事張謇,眼下有趟生意,不知貴镖局接不接?
”
“董事是個什麼東西?
”高翔小聲嘟囔了一句,張謇剛“咦”了一聲要發出疑問,高翔忙高聲道:“原來是張老闆,謝家镖局做得是全天下的生意,怎麼不接。
”
“好,謝家镖局果然爽氣。
”張謇恭維了一句道:“有高镖頭這句話,張某便放心了,隻要這趟生意合作順利,今後大生紗廠凡涉及镖行的生意都交給您啦!
”
張謇直入正題,并且主動加一成酬金,高翔為自己攬下如此大的一單生意而沾沾自喜,毫不猶豫将合約簽了。
張士德回到船上,得知此事後十分惱火,訓斥高翔道:“謝家镖局的規矩,北不至滄州。
畢竟承運的是如此大的一筆巨款,你怎麼敢私自應承下來?
”
高翔不以為然,“開镖局的,吃的是天下人的飯,哪有見到生意向外推的道理?
”
“有的飯能吃,有的飯不能吃,畢竟你還年輕,有些事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