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诩命人重新準備了一些酒菜,與劉協對飲。
喝酒是次要的,溝通有無,深入了解才是關鍵。
有楊修在側,有些話說起來總是不太方便。
太尉之子,又出身四世三公的弘農楊氏,楊修身上的标簽不僅明顯,而且刺眼。
天子與楊彪在營門外的較量也逃不過明眼人的注意,更何況是賈诩這樣的人精。
這一點,劉協明白,賈诩也明白。
所以賈诩剛才主動提出暫留段煨大營的建議,将主動權送到劉協手裡。
劉協心領神會,順手将難題推給了楊彪。
你不是要兵權嗎?
我就給你兵權,看士孫瑞能不能搞得定。
你搞得定北軍,還能搞得定楊奉、楊定和董承?
别的不說,就你們那副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姿态,能和西涼反賊、黃巾餘孽尿到一個壺裡去?
這算是兩人第一次打配合,效果還不錯。
“先生,朕答應了楊定一個要求,為他籌措半個月的糧食。
”劉協開門見山,将之前對楊定的承諾說了一遍。
賈诩品了一口酒,點點頭。
“陛下明日可對甯輯将軍直言,他會安排的。
”
“朕可聽說,甯輯将軍與楊定不和。
”
“若楊定自求,自然是一粒糧食也沒有。
陛下開口,有求必應。
”賈诩笑笑,提起酒匕,為劉協添了一點酒。
“甯輯将軍雖附董卓,卻與李傕、郭汜等人不同。
他在董卓軍中一向不受重視,隻是報國無門,别無選擇罷了。
”
賈诩歎了一口氣。
“大多數西涼人都是如此。
”
劉協也歎了一口氣。
“豈止是西涼人,朝廷何嘗不是如此?
孝桓皇帝器重段太尉,平定羌亂,落下多少罵名?
先帝欲平邊亂,習胡風,食胡食,也成了罪狀。
可那些大儒名臣在朝堂上義正辭嚴,下了朝,吃起胡餅來,比誰都香。
”
賈诩的嘴角抽了抽,費了好大力氣,才沒笑出聲來。
“陛下有高皇帝磊落之氣。
”
劉協瞅瞅賈诩。
“先生是說朕對待儒生的态度麼?
”
賈诩有點尴尬。
他的确是這個意思,可是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麼,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就對待儒生的态度而言,朕比高皇帝多了四百年的經驗,自問要略勝一籌。
”
賈诩詫異地看着劉協,這才明白劉協剛才不是說話直白,而是有感而發。
他心中一動。
“敢問陛下仔細。
”
劉協露出一絲淺笑,舉起酒杯,與賈诩碰了碰。
“先生自問是儒是道?
”
賈诩端着酒杯,沉思良久。
“半儒半道。
”
劉協呷了一口酒。
“進則儒,退則道?
”
賈诩點點頭。
“庶幾近乎。
”
“你的道是黃老道,還是黃巾道?
”
賈诩的眉頭蹙起,再次沉思良久。
“所謂黃巾之道,不過是巫祝之術,雜以百家之言,豈能稱道?
”
“先生此言,未免失之偏頗。
”劉協毫不客氣地說道。
要得到賈诩真正意義上的效忠,他必須拿出讓賈诩折服的東西。
人情世故,他肯定不如打拼了半輩子,見慣了魑魅魍魉的賈诩,唯有從理論高度進行降維打擊,從心理上折服他。
天子是天意的代言人,當然應該思考點高大上的理論,誰會去關心柴米油鹽啊。
“請陛下指教。
”賈诩淡淡地說道。
“于先生而言,百姓與萬民,誰更不可或缺?
”
賈诩臉色微變,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呷了一口酒,卻含在嘴裡,半天才緩緩咽下去。
天子一言,打破了他長久以來的思維誤區。
他痛恨關東世家歧視涼州人,盤剝涼州漢羌百姓,卻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員,而且歧視是家鄉人。
他和那些人有本質的區别嗎?
恍惚之間,賈诩仿佛登上了一層看不見的樓,低頭看見了醜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