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尊,朱公子寫的這封信,到底是什麼意思?
藏頭露尾,寫人家孔夫子的名字,難不成是要說什麼夫子顯聖?
”方師爺滿腹狐疑。
而晏子賓卻是眉頭緊皺,沉吟良久,忍不住一拍腦門,如夢方醒。
“好厲害的朱公子,好高明的手段!
這一招用出去,隻怕朝廷要麻煩一陣子了。
”
方師爺翻了翻眼皮,很是無奈,他怎麼看不出哪裡高明?
晏子賓冷哼,“蠢材,等這次過去,我還能當官,一定換個紹興的師爺,不用你這個讓銀子塞住了腦子的廢物!
”
方師爺瞠目結舌,師爺又不是藥材,怎麼還将産地?
晏子賓懶得搭理他,其實答案就在他和朱頤垣講的那番話裡。
天可憐見,他是真的沒有撒謊。
世人光知道孔家聚斂了百萬畝田産,整個兖州府都是他們的。
卻不知道,孔家同時也是北方最大的糧商,沒有之一!
早在朱棣遷都北平之後,北方就靠着南方漕糧維持,而随着時間推移,這個缺口越來越大。
尤其是隆慶開關之後,江南的最好土地普遍種上了桑樹棉花,江西、湖廣成了最主要的商品糧産地。
南直隸許多魚米之鄉,甚至沒法糧食自給自足。
天啟以來,基本上就是江西湖廣的糧食,順着長江送到江南,一部分供應南方,一部分通過漕運,送去京城九邊。
偌大的天下,糧食問題,已經緊張到了一個極限。
孔家守着兖州,糧食産量雖然不如江南,也還算不錯。
又臨近運河,交通方便。
而且孔家壓榨有道,極善于可持續竭澤而漁。
正因為如此,孔家在糧食問題上,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晏子賓這家夥确實有點道行,除掉京師,北方許多城市,都有孔家的糧行,或者有糧商從孔家買糧。
捏着百萬人的飯碗,孔家才能肆無忌憚,不然光靠一個衍聖公的名頭,還真不夠看的。
要不然同樣世襲的張天師,怎麼就沒有這麼大的聲勢?
從大明,換成了大清,孔家的地位不但沒有下降,反而因為南方打仗,糧食缺口更大,變得與日俱增起來。
文學作品的戰争,都是雙方将帥,運籌帷幄,妙計疊出,讓人大呼過瘾。
可現實中的戰争,就是錢糧民夫,一點點算計,真正到兵對兵,将對将,決勝負沙場上,那已經是最後的收尾了。
以朱頤垣的這點兵力,即便攻陷十座萊蕪縣城,也屁用沒有,你能打,清軍就能搶回去。
敵強我弱,憑什麼扭轉戰局?
面對這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朱頤垣拿出來他的答案……鼓動百姓,抵制孔家的田租。
少交田租,孔家就拿不到足夠糧食。
而孔家的糧食,一面供應江南的清軍,一面供應着山東,甚至還會往京城送點……洪承疇老謀深算,招撫南方,你有多大的本事,缺糧之後,看你怎麼用兵?
山東調集了好幾萬兵馬,要收拾謝遷,可糧食沒了,讓這幫人怎麼打?
朱頤垣最初隻是覺得襲擾清軍後方,截斷糧道,幫助謝遷,和清軍周旋。
坦白講,那時候他還很虛,那種無力感尚在。
他并不覺得自己能赢,隻是在基于本能,組織義軍,進行着反抗。
反正不能剃發易服,喊吾皇萬萬歲吧!
可是當朱頤垣到了萊蕪,了解了孔家在這裡的田産之後,他就不斷思索,反複推敲。
終于,讓朱頤垣看透了這一步棋。
也看清楚了清廷的七寸。
不論有多少兵馬,有多強大的戰力,隻要切斷了糧食,阻斷了經濟來源,這個仗就打不下去。
找到了法門,有了自信。
進入萊蕪之後的朱頤垣,脫胎換骨,做起事情的畫風都不一樣了。
“舅舅,我給孔家寫了這封信,連同孔凡的腦袋,一起送過去。
不過這還隻是小菜,關鍵是聯絡費縣的王俊,還有榆園義軍,不要他們真的動兵,隻要他們能放手鼓動百姓,抗拒田租,不給孔家糧食。
不論山東,還是江南,情況都會好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