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
”————————【孟子·離婁下】
“昔年中原喪亂,不少北人南渡,或與江東貧寒深入山林,結成營壁;或委身于當地豪強,強壯者為護衛部曲,孱弱者耕作田畝……”陳矯曾經也是避難江東的一員,對此見識頗深:“如今朝廷重編流民落戶,處置塢堡,自然有人不願。
”
陳矯其實還沒有往深處去說,像是今天這樣的事,倘若徐晃、呂貢放任丹陽郡丞等人以風聞其事的理由,将周遺按反叛治罪,那麼明天就會有歸附的山越起兵複叛,好不容易安定的江東局勢又會發生動蕩,那些塢堡就有更好的理由繼續留存下去。
“本以為江東之地雖廣,然人民寒微,簪纓之族不比中原,孰料其私募家兵、畜奴養客之風,竟與中原不遑多讓。
”徐晃輕輕歎道,本以為山越就是江東一害,可現在看起來卻不是如此。
“朝廷要處置地方塢堡,是交由地方郡縣守令們去辦的事,徐公有便宜剿撫山越之诏,在山民周遺這樣的事上到可以多說幾句話,可涉及到其他朝政……在下以為,還是莫要牽涉太多的好。
”呂貢好心勸道:“這既是為徐公着想,也是為了維護朝廷制度。
”
軍不幹政,雖然皇帝給了徐晃極大的信任,默許他可以在一定範圍内插手政務,但徐晃也得為後世的人做好表率。
不該他管的,就不能管,看今天丹陽太守滕耽這樣厚道老實的性情,都因為徐晃的稍微‘越權’而有所不滿,就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到時候不但壞了規矩、導緻事情沒有辦好,反倒還因此給皇帝添了麻煩,這不是徐晃想要的結果。
“使君言之有理。
”徐宣接口勸道:“如今天下一統,人懷效忠之節、各司其職,朝廷但有诏令,地方莫敢不從。
明公還是莫要為此憂急,多操心本務為好。
”
徐晃聽懂了對方言語中的諷谏之意,知道自己确實關心的有些多了,隻好說道:“我也隻是随口議論罷了,這裡的事我也不想管,但願也不要有該我去管的時候……”
衆人心裡皆是一警,但話說到這個地步後,就不能再說下去了。
呂貢岔開了話題,向徐晃征求新任丹陽郡尉的人員:“妫覽等人勢不能留,我等自然要詳情禀告天子,将其遠谪。
丹陽郡乃江東咽喉,自州治遷至秣陵以來,其郡尉不可謂不重。
事後天子必會使明公薦舉人選,何妨不在此時一齊奏上?
”
“太末長賀齊能誅惡養善,宜為郡尉。
”徐晃看了沉默不語的韋康一眼,自顧道:“這隻是我的淺見。
”
“賀公苗頗能治奸,曾率吏民大破山越,卓有聲威。
”陳矯贊同說道,并看了眼徐晃:“早年也曾在會稽與陸公、虞公等人組織兵馬對抗叛逆,也算是江東的一員能吏了。
”
賀齊與徐晃之間毫無交集,徐晃舉薦此人,純粹是看中了對方的能力,同時也表現出自己的謹慎與公正。
呂貢等人都明白徐晃的心思,看破也不說破,話題便這麼三言兩語的就延伸了開來。
衆人閑談幾句後,便都散了,臨走前,徐晃拉住呂貢的手,另一手撫背說道:“有些事,不是你想不管,就能不管的。
”
呂貢尚不解其意,直到十月的時候,朝廷嘉獎的诏書下來了,因為平定了山越,皇帝特将徐晃晉封為楊侯,平越中郎将張繡被拜為撫越将軍,其餘衆人各有封賞。
賀齊順利的憑借着徐晃的推薦成為了丹陽郡尉,他帶着禮物準備去道謝,卻被徐晃拒之門外。
宣诏的使者除了帶來封賞,還宣布了朝廷的另一份調令,徐晃即日将調整駐地,遷至江夏,江東殘餘的山越将由張繡一力負責。
呂貢等人尚未來得及驚訝朝廷調整部署之迅速,緊接着便得聞一個好消息;安遠将軍沮隽在張機的幫助下克服瘴疠,率兵水陸并進,成功收回林邑、斬殺叛賊區連,并且開始與扶南等國接觸。
作為獨掌一方軍事的邊将,沮隽雖然被認為是在南方僅次于徐晃的将領,但軍職上仍舊有捕虜将軍吳景、樓船将軍甘甯等人與他并列。
這一次他因功被封為安南将軍,也正式代表着他成為整個南方軍隊裡的二号人物。
呂貢、陳矯等人皆從這些诏書裡察覺出幾分不一般的意味,徐晃幾年用兵籌謀,一勞永逸的解決山越問題、為朝廷新增了十餘萬的戶口,保證了接下來推行新政的穩定環境。
可這卻隻給徐晃換來了千戶食邑,餘下郎将除了張繡以外,幾乎沒有拔擢的。
而反觀沮隽,僅僅是收複了日南郡一個可有可無的小縣,就驟封‘四安’将軍之一,何德何能!
徐晃的麾下心有不服,但礙于徐晃治軍有方、嚴謹有度,故才沒有生出什麼事端。
而呂貢、陳矯等人卻是通過朝廷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态度,把事情往最壞處打算——會不會是皇帝對徐晃不再完全信任,所以又是調離常駐的揚州、又是提拔沮隽以制衡?
相對于呂貢等人的憂心忡忡,徐晃倒是很樂觀,在臨行前,他特邀送行者到碼頭邊的長亭裡暢飲一番,神色輕松,言語如常。
讓呂貢心緒稍安,最後徐晃再度捉住他的手,無比鄭重的說道:“揚州之事,都有勞于足下了!
”
還沒等呂貢細細咀嚼個中滋味,徐晃便幹淨利落的揮一揮手,幾步登上了樓船。
呂貢覺得徐晃最後的話裡似乎向他透露了什麼,可他擡頭看時,那白帆已遠遠地挂在天邊了。
高大的樓船上,樓船将軍甘甯正向徐晃恭敬行禮:“明公,這是鄱陽新造的一批樓船,船堅且快,能抵禦江上風浪。
我等坐這艘船上,用不了多久,即便是逆流逆風,也能在十一月前抵達江夏。
”
徐晃點了點頭,手拍了下結實的欄杆,他不習水戰,水軍的事情幾乎是全部放手交給甘甯去做。
隻是徐晃生來謹慎,自來江淮以後惡補了許多水戰的精要,如今也算是内行:“如今你麾下水軍隻在牛渚、鄱陽與柴桑三地建了營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