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耽兮,猶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詩經·氓】
宋都被抓了個現着,怯怯的走了出來,她知道自己擅自跑來宣室是犯了錯,但怎麼也沒想到會直接在宣室撞見萬年公主。
劉姜臉上緩和的表情漸漸冷淡下來,平靜的看着宋都。
皇帝若無其事的說道:“我還道穆順怎麼去的這麼慢,原來是你躲着偷聽呢,快過來坐。
”
宋都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繞過劉姜,坐在皇帝左手處。
經過這麼一打岔,原本在心裡有許多話要說的宋都,此時如鲠在喉,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皇帝見她不說話,還以為是在害怕,于是笑着把宋都拉入自己懷中,和顔悅色的說道:“你倒真是長大了,還曉得偷偷跑出掖庭,就不怕皇姐知道了訓斥你嗎?
”
一聽到這裡,宋都立即照着來時路上郭采女教會她的說辭重複了一遍:“我聽說皇帝哥哥你在民間險些遭遇不測,心裡放心不下,所以想來見你。
”
“你想來見我,倒不是不行。
”皇帝問道:“為何不經過掖庭令,反倒要私自觐見?
”
說到這裡,宋都立即就委屈巴巴的哭了起來,她叫屈道:“掖庭令說什麼也不讓我出來,我好久沒見到皇帝哥哥了,想見一見你又有什麼錯?
皇帝哥哥你可知道,在聽到那件事後我吓得飯也吃不下,實在是擔心死了。
”
宋都這話裡照搬了郭采女的授計,裡面不可避免的夾帶有郭采女的私貨,有中傷掖庭令苗祀之嫌。
皇帝不置可否的說道:“不許你随便出入前殿,這是掖庭令的職責所在,你若是知道這個規矩,就不該對其有所怨怼。
若下次你想來見我,需先知會掖庭令,切不可像今天這樣擅自出入。
”
“是……”宋都低着聲應下了。
劉姜略帶不滿的插話道:“你應當說謹諾,哪能像平民百姓家一樣應答稱是。
”
應答之時,緩應曰諾,疾應曰唯。
上對下或是同輩之間一般隻用‘諾’,卑對尊則用‘謹諾’。
皇帝素來寬待旁人,有時别人單用一個‘諾’字來回複也無不可。
此時劉姜心裡本就因為宋都擅做主張而不舒服,便抓了個空子有意教訓一下宋都。
宋都被劉姜責備了一通,抽噎着道:“是……啊不,謹諾!
”
皇帝笑了,忍不住回護道:“好了,下不為例就是。
”
劉姜無奈,起身說:“天色不早,臣先回去了,還請陛下早些休息。
”
說完,劉姜便站在那裡看向宋都,用意不言自明。
宋都還不想就這麼回去,她好不容易見着皇帝,有一肚子的話沒說呢,哪能就這麼走了。
再說了,就這麼跟劉姜回去,路上必然少不了一頓說教。
她隻顧低着頭不說話,兩隻手揉着裙帶。
劉姜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宋都忍受着頭上來自劉姜目光的灼視,心裡不住的念叨着;皇帝哥哥怎麼還不說話呀,快把她哄走啊。
“罷了,她也難得來一次,就讓我跟她好好說次話。
如果時候不早了,就幹脆在這裡睡下也無妨。
”
“陛下……”劉姜對皇帝打着眼色。
皇帝另有打算,悄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劉姜隻得将口頭上的話又咽下肚去。
“我讓穆順送皇姐回去。
”
甫一出門,劉姜便遇到了郭采女,頓時就明白了前因後果,冷笑着問道:“是你把宋貴人帶到前殿來的?
”也不待她回答,劉姜顧自說道:“你可真是會出主意。
”
在沒有太後、皇後的情況下,萬年公主劉姜就宛如孝昭皇帝時的鄂邑蓋長公主一樣,暫攝後宮,擔負着照顧皇帝的重任。
由于母妃并不得寵,幼時也不受重視,養成了劉姜通達人情世故,待人冷淡的性格。
在宮中雖不直接管轄郭采女這些人,但通過對掖庭令苗祀的使用,依然讓衆人對這個把握不住喜好的公主心存畏懼。
宋都純真,跟老實的伏壽相比最是招人喜歡,可偏偏是性子軟,容易聽信旁人的話。
這次為了順她的意,郭采女稍稍一唆使,宋都就敢擅闖前殿,那以後若是愈加得寵,身邊進讒言的小人多了,豈不是要害人害己?
郭采女冷汗連連,急忙道:“殿下,奴婢豈敢自作主張,隻是看到貴人憂思,奴婢實在不忍心……”
她不敢将責任推卸到宋都身上去,索性全攬在身上,做出一個忠仆的模樣。
劉姜卻偏偏就吃這套,她想;若是母親在病笃時身邊也有這麼個忠仆,又豈會因為皇後何氏的阻攔而贻誤就醫?
想到這裡,劉姜語氣軟了些:“你就在此候着吧,若有下次,定饒不了你。
”
皇帝并沒有如劉姜想的那般少年開竅了,他雖然喜歡宋都,但對宋都的感情不過還是兄長對妹妹一樣的憐愛。
這回将宋都留下過夜也并沒有什麼犯罪的想法,無非是看在他經常不去掖庭,想趁此機會多跟宋都說說話罷了。
宋都倒是沒有想多,躺在皇帝的床榻上興奮莫名,連自己來這裡是為了看望皇帝、勸皇帝以後少微服出宮的目的都忘得一幹二淨。
隻一個勁的跟皇帝說着說那,比如掖庭令苗祀不許她嬉鬧玩耍,什麼都要講規矩、比如伏壽不過大她兩歲,老愛裝大人,但宋都卻忘了萬年公主也不過十六歲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