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五千之衆,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羁之馬。
”答蘇武書
太原郡北,陽曲縣。
陽曲縣位于山河之間,其地溝壑縱橫,東、西、北三面環山,南部較低。
自古以來都是晉北要沖,距郡治晉陽不過三十餘裡,乃太原門戶,在它之後除了盂縣可堪據守以外,便是一片坦途,可任由騎兵來去。
此時的天空湛藍無比,河水充沛、從東南吹來的暖風溫和宜人,這本該是一個盛夏當中最好的日子。
以往的這個時候,城中的冠族大姓會拖家帶口的出城,在鄉下的莊園塢堡裡待上一整個夏天無畏寒暑、永遠也坐不住的少年郎則會穿着方便的短衫,背弓跨馬,呼朋引伴的出城狩獵而鄉裡的農夫會兩手背在腰後,在長滿麥粟的田間信步走着,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少年郎的錦衣裘帶,然後繼續埋頭做那些一輩子也做不完的農活。
每年的這個時候,張蔔都會登上城樓俯瞰這一切,看着在他治下的子民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人生,知道他們生活尚且無憂,作為一縣之長的他就會格外的滿足。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唰!
”
陽曲長張蔔從記憶裡回過神來,忍不住擡起頭,看見城頭樹立着的大纛正随東南風在那個男人的頭頂上滾動着,如一卷翻湧不息的波濤。
天穹之下,匈奴單于於夫羅所帶的三萬騎兵按照各自歸屬的部落,組成大大小小十數個方陣隊列。
從城頭往下看去,他們就像是一群雨前的螞蟻,緩緩移動在田野之上,那田野本來是黎庶辛苦一輩子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一片雜亂肮髒的營地,尚未成熟的麥粟此時也大都為胡虜飽腹。
張蔔不忍再看下去,他小步走到伫立的那個男人身邊,多年來養成的氣度讓他說話的語調不高不低、十分輕柔:“夏将軍。
”
護匈奴中郎将夏育正站在牆邊俯瞰,同樣是窺測敵營,張蔔就像是普通人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猛虎,戰戰兢兢、而夏育的神情就像是一隻站在山峰之巅的蒼鷹,冰冷無情的注視着地上的獵物。
夏育身材魁梧,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站立的熊,他立在女牆邊上,目光從敵營一直打量到遠近的山勢。
他其實早就感到身後張蔔的到來,隻是一直懶得回頭搭理。
直到這時聽張蔔出聲說話,他才慢條斯理的轉過頭來,用上級對下級的語氣問道:“都辦完了?
糧草、滾木等物都備好了?
”
張蔔不以為忤,态度溫順的答道:“這些都是常備之物,大戰在即,籌措起來也不難。
”
軍需之物并不常用,平時若是沒有刻意準備的話,根本不會在這麼短時間内籌措好,而張蔔卻籌措的那麼快,顯然是對此綢缪很久了。
大戰在即,夏育不認為張蔔會拿這事糊弄他,反倒意外的擡了擡眉毛:“那各家部曲呢?
”
“郭氏已經帶頭交出所有部曲,郭府君說夏将軍是征戰多年的宿将,将部曲交給将軍手上,他放心。
”張蔔口中所言的郭府君正是雁門太守郭缊,因為於夫羅帶着數萬匈奴騎兵走雁門南下,郭缊不敵,隻得一路敗退至陽曲老家。
如今桑梓有難,他便說動各家一起獻糧獻兵,盡全力支持夏育防守陽曲。
“他啊”夏育感慨着說道,這個名字讓他記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語氣無不諷刺:“當年要是這麼大方就好了。
”
在孝靈皇帝熹平六年的時候,破鮮卑中郎将田晏賄賂宦官王甫,慫恿孝靈皇帝對鮮卑開戰,與當時還是烏丸校尉的夏育、護匈奴中郎将臧旻兵分三路讨伐鮮卑,結果大敗而歸,三人都被下獄處分。
後來的人隻知道那場虎頭蛇尾的戰争完全是出于孝靈皇帝好大喜功、以及宦官擅權的緣故,而為人所不知、或是刻意被忽視的卻是這場戰争為什麼會失利。
不過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大敵當前,夏育在心裡再怎麼怨恨,也能分得清輕重,不會在這個時候對郭缊進行什麼報複。
待此戰過後,如果能僥獲戰功,興許能為往事昭雪翻案吧
夏育正在一邊如此想着,張蔔在一旁還是忍不住看着底下那群氣勢洶洶的匈奴軍隊,心裡很是沒底:“夏将軍,典農校尉還有多久到陽曲?
”
“算算路程,若是快馬行軍,少說也得明天早晨才能到。
”夏育說道,此次匈奴南侵出乎并州所有人的意料,在大敵當前,上至劉虞下至豪強無不團結一緻。
夏育搶奪戰機,隻身帶着數千豪強部曲組成的郡兵北上陽曲,而典農校尉龐德則帶着擔心受到清算的右賢王去卑等歸附匈奴兵作為第二梯隊,防守南邊的盂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