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
”————————【拟魏太子邺中集詩八首序】
當晚周瑜退值出宮,滿懷心事的謝卻了一夥同僚,與萬年長公主劉姜一同食宿,因着月色正好,劉姜遂讓人熄了燈,隻有一道淡淡的月光透窗而來。
月光既不明亮奪目,又不暗淡淺白,将屋内照的如秋霜落地般明淨。
窗外被風搖動的樹影裡,偶爾傳來一兩聲突兀的鴉啼,和着窸窸窣窣的樹聲,将夜色襯得澄澈清冷。
劉姜梳起一頭擾擾的青絲墨鬓,如松軟的絲垂落、鋪在她的肩頭和背後。
清涼的竹簟上又鋪了一層柔軟的氈毯,夫妻二人彼此對坐,各倚着憑幾看天外疏星淡月。
有婢女進門續了杯熱茶,換上一疊糕餅,随即便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劉姜端起茶碗小口輕抿,眼角餘光卻見周瑜無動于衷,想起周瑜回來便有些情緒不佳,當時隻道是累了,熟料是别有緣故,這才問道:“周郎有心事?
”
周瑜眉梢一抖,不答反問:“何出此言?
”
“好景好月,若按以往,周郎當要撫琴自娛,豈會像現在這般怅然出神?
”劉姜輕輕擱下茶碗,看了對方一眼,難得開了個玩笑:“像孩子似得,終日裡為些有的沒的煩惱憂愁。
”
周瑜無聲的笑了一下,伸手拈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嘗了起來,舌尖上的甜味隻是稍稍消去些許凝在眉間的憂郁。
陰郁的愁雲仍萦繞在眉頭,他頗有些索然無味的吃下第二口,便再也咽不下去,将剩下的半塊糕點丢在小桌上。
劉姜一直注意着周瑜的動作,此時更是貼心的奉上茶碗,待周瑜接過小抿一口後,這才聽其緩緩說道:“此事幹涉機密,知者寥寥,我不便相告。
”
劉姜略有些失望,隻是這神色在眼底轉瞬即逝,她若無其事的說道:“這有甚麼?
宮中的機密我聽聞、見識的也多了,無非是那麼種種,無甚新奇的。
我本是見你愁悶,想為你排遣,既是機密,倒不說也罷。
”
周瑜心下寬解不少,他如今有家有室,在長安也開始逐漸找尋到一條适合自己的道路,年少時曾與人發下的豪言壯志似乎都已成為了過去,封存在時間的塵埃裡了。
形勢可以改變,人心也能改變,就連當初與他一同許下封侯願景的孫策如今都物是人非,周瑜還能繼續堅持什麼呢?
他忍不住擡眼看向劉姜,目光中滿是平常沒有的濃情:“江東孫策是我幼時好友,刎頸之交。
”
劉姜訝然道:“那不是袁術麾下的人物?
孫氏為袁術将,其父孫堅逼殺刺史、太守,跋扈狷狂,你怎麼會與這種人相識?
”旋即,她又明悟道:“廬江離京城千裡之遙,朝廷中人多是北人,與你幼時之事多未有聞。
而你以往從未提及此事,如今看來,想是有人知道了這件辛密,并疑你與孫策私下仍通款曲?
”
“自揚州來朝廷者鮮少,知道此事的,與我素來親近,不會随意外傳,所以朝廷公卿尚且不知此事。
”在長安的揚州士人并不多,除了舉家遷入的廬江周氏以外,能與之比肩的,也隻有一個吳郡陸氏出身、會稽太守陸康的長子陸儁。
其是在早年間,因陸康功高,被朝廷蔭恩為郎,如今在雍州擔任冀城令。
江淮豪強在朝廷勢力弱小,彼此抱團取暖還來不及,如何會将這等事務洩露出去?
周瑜自信的笑了笑,安撫似得伸過手去牽起劉姜的手,随即又說道:“隻是卻瞞不過陛下,今日荀君便來尋了我,要我思量如何向陛下自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