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缪牖戶。
”詩豳風鸱号
皇帝便再也無話,他讓衆人依次退走後,唯獨留下了楊琦。
殿内一時安靜了下來,楊琦心裡有些忐忑,這并不是因為皇帝突如其來的诏對給他帶來的感受,而是一種按捺已久的期待,像是在黑暗中隐忍多日,飽受非議,終于迎來了第一道曙光。
這是他楊氏浴火重生的契機。
“我不在的時候,朝廷有賴楊公與司徒他們費心操持。
”皇帝柔和的目光打量着楊琦清癯的樣貌,還有那鬓角叢生的白發,認真的說道:“蒼老了許多,可見真是有勞了。
”
楊琦心裡不能說是感動,但起碼得做出一副樣子來:“陛下矜遇之厚,古今少比。
臣雖不才,亦當勠力奮發,豈敢任意玩忽、有違恩遇?
”
“能說出這番話的,都是臣子而能做到這番話的,才是大臣。
”皇帝說道:“這兩天朝廷可有什麼新鮮事?
”
皇帝有平準監作為耳目,即便遠在河東也能對長安朝廷發生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他之所以這麼問,主要是想給楊琦一個主動開口的機會。
“聽說鄭公前幾日微服入太學,想窺見太學景況。
”楊琦低聲說着,帶着一絲笑意:“結果被人認出來,引起了一場騷動,太學學子們不去,紛紛跑來見鄭公。
鄭公也從窺見太學、變成被人窺見,不得已之下,鄭公在太學講了一個時辰的經義,這才得以脫身離開。
”
“鄭公名聞海内,經學鴻儒,有此聲望也是我預見之中的。
”皇帝淡淡的說道,他忽然有些不耐,索性站了起來,幾步走到窗邊,親手把窗子給一把推開,這宣室殿沒種太多樹,就隻有三株代表三公的槐樹間隔疏遠的長在庭院裡。
他看着槐樹蒼翠的枝葉,心裡無由頭的有些奇怪這明明已經秋天了,葉子怎麼還沒趕緊落下去呢?
楊琦悄悄起身跟在皇帝身後,他筆直的站立,也跟着将視線越過皇帝的肩膀往外望去,接着說道:“蔡公上疏稱,一人之力,編撰漢記有所不逮,況其年長,精力衰竭、兩眼渾濁,有時候更是難以濟世,所以想請陛下允準鄭公與他一同入天祿閣編撰。
”
“這很好,鄭公與蔡公都是當世巨儒,有他們二人合作編撰,這漢記絕不比太史公書與漢書要差。
”皇帝伸手摸着窗沿,說道:“料想馬公當年也是編撰漢記的大儒,若不是他擔着錄尚書事,這回少說也得讓他跟着去。
”
楊琦聽懂了皇帝的意思,他也知道馬日磾不是那麼好動的,所以隻把目光轉到士孫瑞的身上:“司空少傳家業,博達無所不通,彼曾為尚書令時,臣還想薦舉他參與編史,怎料驟升三公、錄尚書事,這倒不好上疏開口了。
”
想扳倒士孫瑞?
皇帝不禁側目看向楊琦,見對方神色如常,又不禁将頭緩緩轉了回去,重新看着那三株槐樹。
當初為了順利平定河東叛亂、擊退袁紹,皇帝一直在着手提防着朝廷内部的關東士人以及楊氏。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皇帝甯可借着華山崩裂一事,罷黜關東士人與楊氏的代言人司空黃琬,也要扶持關西士人的二号人物進入中樞,讓關西士人做大。
這個利益交換所帶來的結果就是皇帝出征河東時,能保證後方朝廷政局穩定、同時得到關西士人對他親征、以及嚴懲河東豪強的全力支持。
如今事随時遷,在楊氏與黃琬等人的刻意忍讓與低調的襯托下,馬日磾等關西士人在朝中幾乎是一家獨大,皇帝本來就對此心存警惕,何況随着大儒鄭玄、名士孔融等人的到來,更是助長馬日磾的聲勢。
再加上今天董承與馬日磾異口同聲的谏言也給皇帝提了醒,盡管皇帝在心裡不願承認,但他最終還是在楊氏等人的暗示下,将矛頭轉移到馬日磾的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