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蝕,陰侵陽,臣掩君之象。
”————————
長安城,司徒馬日磾府邸。
馬日磾心裡最近是難得的歡暢,他笑着對坐在下首的尚書令士孫瑞、侍中馬宇等人說道:“當年黃子琰以日食得以傳慧名,如今卻以日食而失策,陷入不利。
時也命也,天道确實難測啊。
”
黃琬素有神童之稱,在他七歲的時候,有一年正月發生日食,在雒陽的人沒有見到,唯獨其父黃瓊當時治理的魏郡見到了。
于是太後诏問日食食了幾分、剩了幾分,其父不知如何回禀,還是黃琬心思巧妙,靈活應對,由是知名。
如今黃琬帶頭與董承一起批評王邑,本來都已計算無虞,畢竟這是打着貫徹鹽政的旗号,不同于其他剛上任的郡守,還允許有段時間的過渡——所以就連皇帝都很難想出完好的理由為王邑開脫。
卻沒料到因為這次日食而功虧一篑,聯系前者,不得不讓人唏噓。
黃琬謀算了得,當初就連馬日磾與士孫瑞都差點被他算計得逞,這一回恐怕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會漏算了天象。
有漢一代,凡是出了這等災異,起初是歸咎于天子不德,故而上天示警,需要皇帝下罪己诏思過。
這是董仲舒為代表的儒家士大夫對皇權的一種約束,後來卻漸漸演變成了每逢災異,都要罷黜一個三公出來為皇帝‘頂罪’的制度。
董承吃一塹長一智,有了前次的教訓之後,這次他從一開始就對黃琬抱有戒心,更是見機得快,在得聞将有日食的消息之後,立即改變立場。
雖然不至于掉過頭來為王邑說話,但那幅不聞不問的樣子,顯然就是及時退出,并順手把黃琬推倒前面獨當其沖了。
反正董承既非三公,又不是這一次攻讦王邑的主謀,他的及時緘默,很好的使自己避免了成為皇帝首要打擊的目标,反倒是将身為三公的司空黃琬放在了一個岌岌可危的孤立的位置上去了。
馬日磾一想起黃琬即将掉到自己當初險些掉入、董承已經掉過的坑裡,而且一切還是黃琬自作自受,就忍不住發笑。
幸而這裡都是自己人,他也不需顧忌太多禮制。
“沒想到董卓擅專的時候都未曾有過日食,這會子偏偏就讓黃公遇見了。
”侍中馬宇不由脫口說道,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倒還真是時運不濟,恐怕黃公此時已經慌然失措了吧。
”
大儒馬融的侄婿、與馬日磾有姑侄之親的太仆趙岐難得了出席這次集會,他瞥了馬宇一眼,沒有跟着去說黃琬的不是,反倒有些憂慮的說起另一件事來:“上天示警,又恰好在歲旦那天,依禮制,天子當罷朝、避正殿以祈禳,恐怕這次的大朝會要辦不下去了。
”
他擔心的是這次籌備良久的歲旦大朝會因為日食而取消,不僅白費了太常等官的一片苦功以及少府籌集的财物,甚至會給入朝的上計、朝使們帶來不好的影響。
歲旦正是一年之始,這麼重要的日子卻發生日食,難免會讓好不容易對漢室恢複些許信心的士民、甚至是對朝廷恢複些許敬畏的關東諸侯們再度多想。
趙岐是站在大局出發來憂心日食會帶來的種種不利影響,而年輕一輩的馬宇則不這麼想,他雖然尊重趙岐身為海内宿儒的名望,語氣不像對第五巡那般話裡帶刺,但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了些輕蔑:“都這個時候了,誰還會惦記着什麼歲旦大朝?
都在想陛下三選一,會挑誰引咎辭退呢。
”
“這還用得着想?
”勸農令第五巡冷不丁的回了一句,說道:“要麼是司空黃公,要麼是太尉皇甫公,總不可能落到馬公頭上來。
這裡面于情于理,我看都是太尉最有可能,畢竟以黃公的能耐,不至于因此脫不了身。
”
馬宇明知第五巡說的在理,黃琬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被打倒,而且就因日食而被免職并不能傷及到對方的根本,黃琬照樣擁有巨大的聲望、照樣能發揮他的政治影響力。
等時機到了、或是等下一次災異來了,朝廷依制罷免了另一位三公,他還是能再度回歸。
即便如此,馬宇還是有些不滿于黃琬能脫身的這個結果,他冷笑着譏諷道:“太尉謹于言而慎于行,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可謂是謙抑得不能再謙抑了,沒想到臨了還是躲不過這趟災異。
”
“你以為他是在躲?
”關西士人中的二号人物、尚書令士孫瑞悠悠然開口了:“他現在興許已是欣喜莫名,在家裡捋臂将拳、等候诏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