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令谳而後不當,谳者不為失。
欲令治獄者務先寬。
”————————【漢書·景帝紀第五】
日落時分,長安的殿宇官舍、坊市民居都罩在一片燦爛的夕陽之中。
自董卓西遷以來,長安除了多了一位至尊,多了一批公卿以外,既沒增添别的建築,更沒有給本地帶來成為國都後應有的繁華。
幾次反複的羌胡叛亂,讓長安三輔這些帝國腹地變成了烽火邊境。
在夕陽裡,殘破陳舊的殿落,寬闊無人的街道,整齊錯落的民居,顯得非常蒼涼空廓。
在暑氣退卻,晚風微涼的時刻,廷尉正法衍坐在庑廊下乘涼。
他一介微末之官,最近卻深陷朝局鬥争的漩渦,難以自拔。
昨日他還是名聲不顯的廷尉左監,可不知為什麼,一朝便代替兼任廷尉正的黃門侍郎鐘繇,被拜為主決疑獄的廷尉正,還特許參與蔡邕等案件的審理。
朝中人盡皆知,廷尉宣璠屢屢違逆聖意,皇帝極為不喜,隻是礙于王允作保,一時無法罷免。
自己在廷尉府的異軍突起,無疑是皇帝特意安排,想借此弱化宣璠的權力,法衍既惶恐又不安。
王允敢為人所不能為,毅然誅董,法衍是極為敬佩的;蔡邕德才兼備,士人翹楚,他的下場也讓法衍極為惋惜,這讓法衍倍感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诶……”他看着懸浮在遠方城牆之上的一輪紅日,悠悠的歎了口氣。
“阿翁在為什麼事煩心?
”兒子法正走到廊下問道。
法衍苦笑說:“區區不才,未料能為天子看中,授以重任,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
“這有何難,秉公辦理就是了。
”法正不假思索的回道。
“秉公辦理?
談何容易。
”法衍怕他不清楚其中關隘,主動解釋道:“陛下拜我為廷尉正,讓我與宣廷尉,趙侍中一同審理蔡中郎和張衛尉兩人的案子,若是秉承國法,未能發覺盜賊,事後又抓捕不力,視為不能勝任本職,應當自長官以下,盡皆免職。
再加上這件事牽涉到陛下,張喜還要罪加一等。
”
法正知道其父精研律法,不住地點頭道:“那蔡中郎呢?
”
“當初大将軍梁冀跋扈,朝中三公盡皆附之,後來梁氏被誅滅,太尉胡廣、司徒韓演、司空孫朗等公皆論處阿附之罪。
”法衍歎道:“隻是當時梁氏專橫朝堂,手掌大權,弑殺孝質皇帝,與董卓無異。
胡公等人迫于權勢,無以抗辯,不委身阿附,如何立足朝堂?
不立足朝堂,又如何從中保全社稷?
”
“這聽上去跟司徒王公、尚書令士孫公他們很相似。
”法正說道。
法衍看了兒子一眼,緩緩說道:“隻是他們沒有像王司徒這般敢于反抗,乃至于誅殺奸臣,這也是乃翁我欽佩司徒的緣故。
”
“那、孝桓皇帝誅滅梁氏之後,因一時權宜而阿附梁氏的胡公等人是怎麼處置的呢?
”法正補充道:“按道理,蔡中郎應該也要跟胡公他們一樣,處以相同的罪行吧?
”
“他們被判處阿黨之罪,剝奪爵祿,減死罪一等,免為庶人。
”
法正說道:“這就有例可循了,既是按律判決,又有胡公等人的先例。
阿翁照這樣判,想必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
誰知法衍搖頭道:“那有你說的這麼容易,先例是先例,可如今形勢大為不同!
在王司徒眼中,蔡中郎非死不可,他也不止一次透露過對其的殺機,我若是給蔡中郎減罪,如何能讓司徒滿意?
陛下與太尉馬公等人都想寬赦蔡中郎,在朝會為此争論過多次。
乃翁我這次被提拔為廷尉正,看似是要在宣廷尉與趙侍中之間安置一個兩不相幹的人,其實我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盯着,可謂是身在泥淖,舉步難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