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大雅宏達,于茲為群。
元元本本,周見洽聞,啟發篇章,校理秘文。
”————————【西都賦】
漢初平三年,五月十八日清晨。
未央宮,承明殿。
承明殿在前漢時候是專門用來提供朝臣休息的地方,皇帝暗弱時,這也是太後和權臣們用來召集官員議事的場所,功能無異于是小宣室。
王允處處以霍光自居,誅董後更是效仿霍光,将承明殿當做自己的理政之所,仗着‘總朝政’的權力,讓尚書諸官與公卿都谒承明殿找王允接受政令。
這種情況直到皇帝自诏旨奪權後,開始處理朝政而有所緩解。
這一天承明殿裡煥然一新,皇帝端坐正中,帝師桓典、趙岐與侍中、黃門侍郎共八人,分列坐于兩側,司徒王允坐在皇帝下首,被特許觀看策試。
考試方法采取‘對策’和‘射策’兩種方式,‘對策’是将政事或經義方面的問題寫在簡策上,發給應舉者作答;‘射策’類似于抽簽考試,由主試者提出不同的問題,書之于策,覆置案頭,受試人拈取其一作答。
這是漢代皇帝對被舉薦的的吏民進行‘策問’而後按底等高下授官的一種選拔方式,問題的内容多是以經學為主,輔以時政或皇帝另外喜好的學術問題。
可謂是察舉與征辟制的一種補充,是後世科舉制的濫觞。
皇帝當時提出考試取秘書郎時還小心翼翼,生怕會被這些受益于察舉制的士族門閥橫加阻攔,沒想到早在漢代就有考試取才的方式,隻是範圍太小,未及推廣罷了。
以前的皇帝沒有想到‘策問’的用處和對士族壟斷官位的巨大破壞力,不代表現在的皇帝不知道。
在隋唐以後,尤其是宋代,單一士族對朝政和皇帝的影響力越來越少,再也不會出現一個士族大家就能左右朝局的情況。
可以說士族政權的崩潰,全都是由科舉制,也就是‘策問’這種考試取才的選官模式引起的。
這次承明殿策試,往小了說是為了給皇帝選拔秘書郎以供陪讀,往大了說是皇帝為了以後推廣科舉制的試驗田。
承明殿下,約有二十多個經過各方推薦的十八歲以下、十歲以上的年輕才俊按年齡排好。
此時惠風和暢,廣場上種植的桑樹都迎風展葉,簌簌作響,投到地上的樹影也随之搖晃。
一團團白雲在藍天中或緩或急的移動,在承明殿高高的屋脊之後時隐時現,在場者無不感歎。
王粲站在士孫萌的身邊,沖其耳語道:“想不到兩百年未作天子居處,未央宮還有如此風度!
”近來蔡邕的處境在衆人的奔走下越發好轉,王粲的心境也随之釋然許多,對皇帝在此事表現的運籌帷幄更是大感佩服。
在得知诏選秘書郎的消息後,王粲聽從蔡谷的建議,更是自薦入選。
他接着笑道:“想到今後要在此就學,秘府藏書盡皆得覽,實在是讓我激動莫名。
”
士孫萌苦笑道:“仲宣,學識文章,我都比不得你,你有把握射策登庸,我可沒有。
以後若是尋到機會,為我口誦數篇秘府文章,我便感激不盡了。
”
王粲自負才學,沒有謙虛,反而笑了出聲,旁人紛紛側目。
因年齡最大而排在隊伍前列的楊修皺着眉往王粲處瞧了瞧,有些不大高興。
楊修是光祿大夫楊彪的兒子,弘農楊氏的子弟、門生遍布宦署,楊琦、楊瓒、楊衆與楊儒等人都是皇帝手下重用的臣子。
門第煊赫,是故楊修得以認識諸多拜訪家門的公卿,也順帶識得他們的子弟優劣。
他自負才高,認為公卿家晚輩中能比過他的十中無一,更遑論那些寒門子弟。
楊修常以為,自己與王粲相比最大的劣勢就是名聲,他潛心在家修學,是故聲名不顯,而王粲隻是得蔡邕誇贊,就早傳盛名,這讓楊修如何會服氣。
索性這回承明殿策試,兩人都要登殿應答皇帝的策問,若能在此獲得皇帝青睐,無疑能讓自己的聲名邁上一個更大的台階。
在旁人隻想着僥幸登庸,得選秘書郎的時候,楊修、王粲等人卻在想着如何讓皇帝與大臣另眼相看了。
在場衆人大都是出自名門,楊修收回放在王粲身上的目光,無意間瞥見其身旁站着一人,此人其貌不揚,未曾相識。
楊修好奇問道:“敢問足下姓氏?
”
“不才扶風法正。
”那少年答道。
“喔。
”楊修想起來了:“你是廷尉正的兒子。
”
哪知一句無心之言,竟觸動了對方敏感的心弦,惹得對方大為不滿:“怎麼,你是瞧不起家父,還是瞧不起廷尉正?
”
“不、不,我絕無此意!
”楊修趕忙解釋道:“隻是在場多出公卿之家,我一時驚奇……”
這解釋更是讓法正愈加惱怒,他家雖然也算地方豪族,但跟大漢頂級豪族弘農楊氏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法正自小除了矢志報國以外,更還有光大門楣的願望。
此時被楊修無意冒犯,法正被刺傷了自尊,礙于場合,他冷哼一聲,索性不再理會。
楊修難得以求饒的語氣跟人解釋,沒料到對方心氣竟如此狹窄,一時下不來台,也有些惱了。
兩人就那麼杵在地上,誰也不理誰,跟場中其餘三兩結伴的人比起來極不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