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了年,春天立刻就到了。
冰雪已經消融,土地變得松軟,天上有鳥高飛,地上兔狐在奔跑。
柳樹悄悄地吐出了嫩芽,桃杏羞答答地露出了花蕾。
吹在臉上的風已經沒有了寒意,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李參步履輕快地走進後衙,一到李迪的院子裡,就看見他坐在陽光下。
李迪的頭發已經蒼白,戴着老花眼鏡,聚精會神地在看自己年前帶回來的《富國安民策》的初稿。
到了跟前,李參輕輕咳嗽一聲,行禮道:“相公,各縣已經交了春耕的書狀上來。
”
李迪擡起頭來,摘下老花眼鏡,對李參道:“這些你拿主意就好了,若是沒有特别要緊的事,不需要禀報我了。
對了,前兩日我讓把官印放到你那裡,收到沒有?
”
“收到了。
相公擡愛,下官自是感激不盡,隻是官印是朝廷權柄,怎好放在下官那裡?
”
李迪笑着道:“放在你那裡有什麼不妥?
就是在我這裡,也是小吏保管,什麼時候用了印有的我都不知道。
好了,你兩印同掌,州裡的事情除非特别大事,自己拿主意就好。
”
李參躬身行禮,點頭稱是。
地方政事,必須知州和通判連署,能夠一個主官做決定的事情很少。
這本來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做大的措施,但也會造成政事拖延。
李迪信得過李參,幹脆把知州的官印也交給他,一般的政務就讓他直接處理了。
官印并不是由長官帶在身上的,而是由專門的公吏在保管,白天主官交給長官廳,由當值的幕職曹官用印,晚上主官再收回去,防止手下官員偷偷濫用。
現在兩個官印都在李參手裡,相當于長官廳和通判廳合二為一了。
讓李參坐下,李迪拍了拍手中的書道:“你們編的這本冊子,我大緻看過了一遍,有些話對你講。
你記下來,若是覺得合用,就帶給徐平,看看有沒有用處。
”
李參拱手:“相公指教,下官洗耳恭聽!
”
“不用那麼嚴肅,就當我們平常聊天,能聽則聽,不能聽則罷。
”李迪擺了擺手。
“編出這本書來,可見徐平是真動了腦子的,去年的新政,不是心皿來潮。
自他在邕州提舉蔗糖務,錢糧增收之廣,可以說本朝立國以來無人能比。
以前是邕州偏遠,大家隻知道他增收了那麼多糧,招攬了許多人戶,具體個什麼情形,卻沒人說得清。
他送到朝廷裡來的奏章雖然寫得詳細,不過衆官先入為主,總是覺得有些虛誇,無人重視。
前幾年在三司主持鹽鐵司,讨論了錢法,卻并沒有改錢政,大家對他的說法也隻是覺得有些新奇罷了。
至于新開的場務,三司鋪子,弄出許多新鮮玩意,也隻是說一句他心思奇巧。
惟一就是廢了官員俸祿的折支,全部發實錢,讓京城官員實實在在得了好處。
”
李參道:“以前大家并不知道徐都漕心裡怎麼想,确實是有些疏忽了。
”
“是啊,看這本《富國安民策》,徐龍圖其志不小啊!
富國的同時又讓民安,這種事情以前哪怕就是有人想,也會被斥為妄談,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天下之财有定數,不在官則在民,為政之要,務在清靜,節用愛民。
不擾民,少賦斂,則百姓自然富足。
這話說的不僅僅是道理,還是做官的官箴,照着這樣做的就是好官,反着來就是害民。
現在徐平把這一切都反了過來,按着書裡的說法,财富是人的勞作創造出來,則不但沒有定數,更加沒有不在官則在民。
隻要方法得當,官府手裡的多了,百姓手裡的錢也水漲船高。
”
李參道:“其實先賢并不是沒有類似的說法,管子招攬商人,使民煮海為鹽,齊國坐享鹽鐵之利,終成一代霸主。
鹽鐵之論,自漢武帝用桑弘羊之後,也是為政正理。
”
李迪搖了搖頭:“不一樣的。
鹽鐵之論,講的還是聚斂,本朝鹽茶酒專榷,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想明白了。
其實這書裡講得很清楚,鹽禁相當于對全民加賦,酒禁則是相當于對富人收稅,茶禁則位于兩者之間。
鹽鐵,跟這書裡講的财富能夠被創造出來,有着根本的不同。
說實話,若是沒有徐龍圖這一年在京西路的作為,這種說法我都會認為是妄談!
”
李參長于理财,但他的思想比較傳統,總是習慣于向前朝的經驗靠攏。
特别是唐朝的第五琦和劉晏兩位理财大家,他們的政策李參研究得比較深。
《富國安民策》李參做的是通商的部分,對于基本理論的理解遠遠比不上李觏和王拱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