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茶來,段雲潔與徐平相對而坐,笑着道:“這兩年你好是風光,整個陝西路無處不聽到你的名字。
我在長安的時候,日常鄰裡們談天,就每每說起你在秦鳳路又打了什麼勝仗,殺了多少番賊,升了什麼官職。
——你過得還好嗎?
”
徐平端着茶杯,看着段雲潔,想了一會才道:“好,算是好吧。
你我相識多年,應該知道我這個人,做事情總是跟别人不一樣。
朝裡做官,平常做事,總是比别人多邁一步,多邁出這一步就無比艱難。
十幾年了,終于還是熬了過來,現在好了。
我也累了,該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不必要再多邁那一步了,講實話,今年比以前輕松多了。
”
段雲潔笑了笑:“輕松就好,我們不是十幾歲的少年時候了,累也累不來了。
”
一時沉默下來,徐平靜靜地喝茶。
過了好一會,才道:“從你離開京城,說到京兆府幫人印書,一晃眼又是許多年過去了。
也曾得到你的消息,都說還是跟在京城一樣,開着書鋪,印着書籍,過着日子。
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你住在哪裡,也沒寫封信去。
”
段雲潔把額頭垂下的女梢撥上去,輕笑着道:“有什麼好與不好,左右還是過着以前的日子,一天一天就那麼過下去。
我是自小苦過來的,現在的日子比小時候已經是極好了。
”
徐平看着段雲潔,一如印象中的模樣,歲月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隻是沒有自己初見她時的久曆風霜的滄桑感,也沒有了那個時候的銳氣,一切都收斂起來,說起話笑語盈盈。
歲月都被她收斂進内心裡,看起來分外開朗。
歎了口氣,徐平道:“在京城的時候,你重孝在身,不方便談婚論嫁。
多年過去,有沒有遇到合适的人家,想沒想過嫁人?
”
段雲潔轉頭看着門外的兩個孩子,輕聲道:“女人家,誰不想嫁人成家?
我也想在家裡有郎君,有孩子叫我媽媽。
什麼合适與不合适,遇到對的人,怎麼都是合适的。
”
“那——你有沒有遇到對的人?
”
段雲潔看着徐平,不由地笑了起來:“我遇到了啊,隻是你已經娶妻生女,又有什麼辦法?
我們蠻人,不跟你們漢人一樣什麼都憋在心裡,就是不肯說出來。
遇到對的人,喜歡一輩子,是不是天天在一起又有什麼關系?
我阿母遇到了阿爹,卻嫁給了另外一個人,一輩子都過得不開心。
他們要歡歡喜喜地在一起,還不是要到另外一世界去?
這一世你已經有妻有妾,有兒有女,我們算是有緣無份,下一輩子早一點遇到好不好?
”
說完,段雲潔靜靜地看着徐平。
徐平看着段雲潔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才苦笑着搖頭:“我沒辦法的,就是不相信還有下一輩子,還有另一個世界。
哪怕這個世界擺在我的面前,我還是不相信。
對我來說不開心就是不開心,不會去幻想下一輩子,下一輩子的開心,終究是另一個人的。
”
段雲潔笑道:“那麼怎麼辦?
就唉聲歎氣一輩子?
我都想得開,你一個男人有什麼想不開的?
如今你一路大帥,手下千軍萬馬,治下無數百姓,應該有決斷才對。
婆婆媽媽,如何去治軍管民?
我就不相信,你辦公事也是這個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