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怿騎驢,速度快不起來,徐平和趙滋幾人隻好慢慢陪着他,等到了莊子門口,已近中午時分。
此時天熱,莊客早已歇工,三三兩兩在門洞裡吹過堂風。
見到徐平帶着客人前來,早有莊客上來牽了他們的牲口,伺候人下來之後牽到後邊馬槽那邊去。
徐平對桑怿和趙滋道:“兩位先到莊裡拜茶。
”
進了院子,兩邊各有一排架子,上面擺着刀槍,俱都明光閃閃。
桑怿看了,對徐平道:“原來莊裡已經打好了兵器。
”
徐平點頭:“這都是最近新打的,聽說盜賊猖獗,不得不做防範,不然被攻進莊來,隻好束手等死了。
”
趙滋對自己手下笑道:“這一幫鄉下人,也能打好兵器嗎?
”
說完,漫步走到架子前,徐平和桑怿急忙跟上。
從架子上拿起一柄大刀,趙滋對一個手下道:“這刀看起來也有點模樣,拔你的刀出來,試試到底如何!
”
桑怿見趙滋無禮,轉頭看徐平,隻見他面色沉靜,也不說話。
那一個兵士笑嘻嘻地拔了自己腰刀出來,持在手中,對趙滋道:“衙内力氣太大,小的當不起,請收着些好。
”
趙滋道:“隻管拿好,我有分寸!
”
把刀舉過頭頂,猛地一刀砍在兵士的腰刀上!
一刀下去,所有人都驚呆在那裡,包括周圍的莊客,全都圍了過來。
所有人心裡都是一個想法,除了徐平。
與衆人不同,徐平吃驚的是禁軍裡的兵器竟然這麼沒用,一刀下去,就被砍了一個大口子,雖然沒斷,也已經廢了。
其他人心裡卻是另一個想法,怎麼可能這莊子裡随便放的一把刀都是寶刀,竟能遠遠勝過禁軍裡的制式兵器!
尤其是那幫莊客,打死也不信自己平時随便擺弄的軍器,竟然比禁軍裡的兵器還要厲害!
趙滋和自己手下的兵士則面如死灰,尤其是那個手持腰刀讓趙滋砍的,已經兩腿發抖。
能把自己的佩刀砍成這樣,一般的寶刀也不行啊!
趙滋死死盯着自己在腰刀上砍出來的口子,過了好一會,厲喝一聲:“這次不算,拿好了,再來!
”
把手中的大刀往架子上一扔,又取了一把在手,揚手又是一刀。
腰刀上的口子比上次還深,持刀的兵士已經快哭出來了。
桑怿看了,長歎一口氣:“小莊主真是真人不露相,誰能想到你莊上竟有如此犀利的兵器!
早說出來,便為了看這寶刀,我也要來一趟的!
”
徐平道:“寶刀嗎?
這就算寶刀?
”
這不過就是純用工具鋼打的刀而已,最多使用的雙液淬火算有點技術含量,在前世那也是爛大街的技術,随便個小作坊都能做。
為了打制農具,徐平讓徐昌到京城裡的鐵行買了萬把斤千生鐵回來,在莊裡起了三個爐子,一個煉焦爐,一個煉鐵爐,一個炒鋼爐。
把生鐵化成鐵水,在爐外除磷硫,再用炒鋼爐制成需要的鋼。
這都沒什麼,徐平前世看的那些土爐煉鐵的書裡把這講的詳細無比。
再加上他常年跟鄉下農機小作坊打交道學來的本事,能夠利用火花精準地辨别出鋼的牌号,制出碳10的工具鋼也沒那麼難。
鋼鐵在砂輪上磨出的火花依據牌号各不相同,書上雖然有講,但徐平又經過了多次實踐,依據火花絕不會把鋼看錯了牌号。
這種技術在大廠裡早不用了,他們有更加科學的方法,但在一些小作坊裡,還是隻能用這種土辦法。
那萬把斤生鐵,大多被徐平制成了兩種鋼,一種45号結構鋼,另一種就是碳10工具鋼,大多都用來打制農具了,剩下的就打成了刀槍。
宋朝此時的民間兵器之禁,禁的主要是軍器,如弩、長矛、盔甲、具裝尤其是軍隊的旌旗,刀、槍、弓、盾是不禁的。
徐平打制這些,為了自保,在大一些的莊子裡都是常事,沒人覺得有什麼奇怪。
直到今天他們知道了這些兵器的質量,才覺得有些不對頭了。
趙滋看着手裡的刀,臉上紅白變幻,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刀放下,對徐平道:“是我小看了你這鄉下小子,萬沒想到竟然有這種氣魄!
你從哪裡買來這麼多上好镔鐵,打制這些寶刀,就為了讓我難看嗎?
”
徐平看着他,笑道:“什麼上好镔鐵,我莊裡的鋤頭也是用這鐵打的,哪有那麼神奇?
這刀槍擺在這裡好些日子了,怎麼會專門等提轄來?
”
趙滋碰上了這個大釘子,也沒有以前的心氣了,對徐平道:“這些廢話也不用說了,你要比試,找你的人出來!
”
徐平道:“還是先拜茶,一路上不覺得有些口渴嗎?
”
趙滋道:“晚喝口水也死不了人!
你隻管把你的人叫出來!
”
徐平道:“好吧。
不過院子裡地方小,施展不開,我們到麥場去如何?
”
趙滋喝一聲“走”,當先帶人出去。
桑怿看了看架子上的那些刀槍,搖了搖頭,跟着徐平一起出了門。
經過了剛才這一幕,他心裡也不敢笃定這裡的莊客不如兵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