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軍制,最難的其實還不是制度,而是不合适的人到何處去。
新的制度之下,原來的将校士卒很多都不合适。
對他們的改造學習,及其後續安排才是最棘手的。
徐平最終想通,不能把禁軍的現狀歸結于某一個人的錯誤,或者某一群人的錯誤,要充分地認識到,禁軍的将校士卒同樣是舊制度和軍事文化的受害者。
這樣一種思想,是禁軍改制全面展開的基礎。
如果把禁軍現在的局面,歸結到是禁軍中人的錯誤,從而把他們一腳踢開,完全另起爐竈,是不合适的。
這樣做政權不負責任,也表現了當權者沒有政治擔當,最終後患無窮。
理政者把政治原因轉稼到人的身上,不把這些人當自己人,讓他們為政治行為背黑鍋,或許能一時解決問題,但也種下了禍根。
你不把别人當人,那他們視你為仇寇就理所當然,罵是輕的,真逼得活不下去了同歸于盡也是天經地義。
制度是管人的制度,文化是人所表現出來的文化,制度和文化的落後由特定的人群表出來,錯誤卻不應該由這特定的人群還承擔。
認識到現在的禁軍同樣是落後的制度和文化的受害者,當政者便當憐之愛之,而不應當把他們當垃圾掃到一旁。
他們不能夠适應新的制度和文化,朝廷應當為他們找出路,讓他們能夠開始新的生活。
改革制度和文化,同時完成人的改造,才能夠最終完成軍制的改革。
禁軍原有上層将領的能力不足,他們已經習慣了原來的管理體系。
新的制度,要求有較高的文化和專業知識,要求有較高的協調組織能力,以前那種簡單粗暴的管理方法行不通了。
很大一部分人轉變不過來,即使組織學習,也隻有少數人能轉變,大部分人終究還是要被淘汰。
這是事實,當政者沒有權力抱怨,應當給轉變過來的人以新生,也要給轉變不過來的人以另一種生活。
埋葬舊的文化和制度,把人從那種制度和文化中解放出來。
底層的士卒也有同樣的問題,在禁軍舊制度和文化下主動性不足,積極性不高,責任感不強,過于注重經濟利益。
對他們的改造同樣非常困難,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軍制改革全面鋪開,可能會面臨大量舊軍人除役,要安排出路的問題。
這跟曆史上新中國改造舊軍閥軍隊不一樣,那時候軍閥部隊的軍人多是參軍未久,不足一代人的時間,現在的禁軍卻有數代一兩百年的從軍家族,而且為數不少。
讓他們适應新的軍事制度和文化,非常困難。
他們渾身不自在,困苦難當,軍隊也受不起折騰,不如别尋出路。
幾個軍中最重要的人物聚在一起,讨論最多的還是舊軍人的出路問題。
全國二十餘萬廂軍已經為數不少,無法再向裡面大量增加人員,淘汰的舊軍人最終要離開軍隊。
最大的去處無非是營田務和三司屬下的場務,營田務還好,三司場務是不願意接收這些人的。
難管理,不願意幹活,遊手好閑自由散漫慣了,不适合工場。
明鎬道:“前日程參政從京城發來公文,三司已挪出六十萬貫現錢,用于安置除役禁軍士卒。
隻是這些人向何處去,中書一直定不下來,着實難辦。
”
徐平道:“河北禁軍多是本路人氏,讓他們離鄉土多不願意。
中書和樞密院先前問過幾次,欲招人去西北,隻得不足萬人,杯水車薪而已。
要安置他們,還是先從河北路想辦法。
等他們離開了軍營,慢慢習慣,再勸其向其他幾路去。
”
“留在河北路也不是不行。
由于黃河決堤,大名府以東以北被淹地方不少。
今年河水已經退去,歸于新河道,有不少土地要重新開墾。
可以讓三司在這一帶建幾處營田務,引一些除役兵士去。
依先前安置的人來看,他們還是願去營田務的。
”
河北路流民回鄉,是由杜衍在督促安排,對此了解較多。
百姓受災,流落到其他州縣渡荒,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回來。
總有人留在外地不回鄉,是以閑田衆多。
隻要三司肯拿錢出來,收買土地,營田務建起來并不難。
營田務是半軍事化管理,生活有保障,雖然不如地方上自由,但很多禁軍兵士喜歡,他們習慣了這種生活。
按照安置标準,凡是除役的兵士入營田務,每一家人分三間房,另有三十貫錢作為安家費。
這個标準可是不低,相當于中等戶。
營田務生産資料,如田、牛、犁等農具,都是營田務所有,不需要農戶自辦。
進營田務的除役兵士,基本是拿着錢,帶着行禮,與家人到地方便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這種安置方法,是比較順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