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尾音方落,身前素淨綽約的人兒便僵住了。
祁硯之是什麼意思,她不可能聽不明白。
謝芙别開頭,竭力控制住語氣中的忐忑,輕聲道:“臣妾今日身體不适,怕是不能伺候王上。
”
說完這話,她心中忽然掠過一瞬茫然,她謝芙從未向何人低過頭,可如今竟也能伏低做小,委曲求全說出這些話來?
這是她麼?
祁硯之頓了頓,狹長鳳眸微眯,明顯不信她的話,“身體不适?
”
“……是。
”
迎上他的目光,謝芙抿唇,勉力道。
祁硯之沒再說什麼。
他撩起她頰邊發絲,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道:“阿芙答應的事情,如今随口搪塞,是不想允諾了麼?
”
謝芙搖頭,掀起眼簾看他:“王上不信?
”
她面色白了幾分,隐約有些站不住,祁硯之見她氣色确實不對,略皺了皺眉,視線往下。
——忽見女子素白寝衣緩緩被鮮紅洇濕,染紅了一大片,皿迹與寝衣的對比極為強烈,便如同雪白的宣紙上暈染了大片紅墨色。
祁硯之神色罕見的一頓,眼眸深深沉下。
他原是不信她的托詞,可如今事實擺在這裡,他又怎麼可能強迫她?
隻是,她來個月事,竟嚴重成這副模樣?
祁硯之眉頭擰起,正要叫人來,衣袖卻被一隻手攥住。
他循着看過去,隻見謝芙緊緊抓着他的衣袖,清透眼眸自下而上看着他,懇求道:“臣妾休息一下便好,無需叫太醫。
”
失皿過多讓她有些頭暈,聲音氣若遊絲,不似作假。
興許是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打動了他,祁硯之沒再堅持叫太醫。
隻是,看着她虛弱的模樣,他冷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譏諷道:“你倒是比孤金貴,方才怎麼不見你這般?
”
适才他剛進來時,她毫無異常,現下倒是撐不住了。
聞言,謝芙不語,扶着梳妝台,咬唇沉默。
女子身影在燭火映照下顯得異常纖瘦,她垂着眼睫,掩去了眼裡的神色。
但側臉依舊是清冷的。
祁硯之走上前,不容置喙地将她一把攔腰抱起,随後走到床榻邊放下,冷聲道:“都給孤滾進來!
”
這話含着怒氣,聲線冷冽,話音落下不過片刻,徐屏便連忙帶着紙鸢和蕊雲進來查看情況。
蕊雲沉不住氣,看見床榻上謝芙虛弱的模樣,登時吓了一大跳,驚慌地說:“美人這是怎麼了,方才不還是好好的嗎!
”
紙鸢上前查看了下情況,念及謝芙需要寬衣處理傷口,轉而婉言勸王上暫時離開。
祁硯之聞言,眉宇積了不悅神色,陰雲密布。
恰在此時,殿外跑進一個小太監,對守在後頭的徐屏小聲說了些什麼,徐屏示意小太監下去,随即上前征詢祁硯之的意思:“王上,昭儀娘娘身體不适,病中仍念着您的名字,王上是否要過去看看?
”
宮中的昭儀娘娘隻有一個人,是趙晚媛趙昭儀。
聽了這話,謝芙卻沒有半點反應,安靜地靠在床頭軟枕上,望着床簾上被風吹得微微擺動的長穗,露出的半張側臉小巧。
祁硯之目光冷漠地看了謝芙片刻,心中忽有無名火起。
随即大步甩袖離開,轉身走出了内殿。
轉眼間,那道颀長身影已然消失在屏風後。
徐屏瞅了眼自家王上離去的背影,捏着嗓子,揚聲道:“擺駕柔福宮——”
王上離開,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跟随而去,喧嚣的動靜很快就逐漸遠離了重玉宮。
謝芙面上不顯,卻悄悄聽着動靜,直到那些聲音徹底消失後,她便如同繃緊的弓弦松懈下來,這才放松靠在軟枕上,整個人失去力氣。
她終是……賭赢了。
注意力逐漸回歸,腿上傷口的疼痛便清晰起來,謝芙藏在衣袖中的玉簪再也握不住,自衣袖中滑落到床榻上。
紙鸢看見了那根玉簪,詫異地看向她:“美人……”明白了什麼,半晌,歎息一聲道:“美人這又是何必?
王上那般寵愛,定不會虧待您的。
”
說完,紙鸢支使着蕊雲幾人,準備上前為她處理傷口,待看見那可怖的傷痕,忽然倒吸一口冷氣:“美人下手怎的這樣重!
”
女子皆愛美,身體發膚更是如視珍寶,斷斷沒有女子會如此輕易地傷害自己,若是留下了疤痕可如何是好?
紙鸢吓了一大跳,心中着急,趕緊讓蕊雲去找傷藥。
蕊雲幾個宮婢忙得團團轉,打熱水找傷藥,一時間殿中都忙碌起來。
隻是那受傷的人毫無反應。
謝芙唇邊扯起一抹譏嘲笑意。
寵愛?
祁硯之這不過是故意留着她,方便時時折磨罷了。
她知道他不堪屈辱的過往,這世間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與她一樣的了,他對她的特殊也隻是粉飾在外的金屋,華而不實。
不願再想這些,謝芙轉移了視線,想到了小謝葵,眼中變得溫柔些許:“阿葵怎麼樣了?
”
“美人不用擔心,阿葵好着呢。
”紙鸢一邊為她處理傷口,怕她疼痛,一邊安撫地說,“王上寵愛美人,美人也勿再如此冷待王上了,說不定哪日王上高興,便準許阿葵過來與您一道居住了。
”
紙鸢說完,擰幹了幹淨的帕子,轉身要為床榻上的女子清理傷口,隻是女子垂着眼簾,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道有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
聽了紙鸢适才的話,謝芙輕抿唇瓣,低垂的眸光漸漸複雜起來。
是了。
她們如今身陷北晏皇宮,這裡危機四伏,稍不小心便會丢掉性命。
阿葵還這樣小,尚且不能保護自己,她要将阿葵送出宮去,好生安置下來,讓她做個尋常姑娘,平平安安地長大。
至于她和祁硯之二人之間的恩怨——
謝芙頓了頓,傷口的疼痛驟然傳來,打斷了漸遠的思緒。
她阖上眼眸。
至于她和祁硯之二人之間的恩怨……他們慢慢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