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妖能變換千百張臉,沈知弦本以為要找着她還需要費一番功夫,誰知她就自個兒撞上門來了。
他想也不想,就将畫皮妖重新堵進雅間裡,畫皮妖一邊掩唇笑一邊作害羞狀:“歲公子不要這麼着急嘛,也讓奴好好準備一下……”
她笑意盈盈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一道氣勢凜然的無形劍氣挨着她的耳邊嗖的一聲釘到了門闆上。
幾根青絲飄飄然落地。
劍光微微一閃,是晏瑾沉默着将抽出來半掌長的劍身重新收入劍鞘。
畫皮妖在一瞬間端正了站姿,矜持有禮地替沈知弦推開了門:“歲公子,晏公子,請。
”
隔壁屋被捆起來的小厮們終于被遲來的同伴解救出來了,過來送茶水時還有點兒慫兩人,一邊慫一邊顫巍巍地斟茶,斟完了就忙不疊地退下去了。
沈知弦直奔主題:“昨兒你說的不死城,是個什麼地方?
”
畫皮妖昨天就感覺他們對不死城似乎很在意,今天聽着歲見又重新提起,眼珠子一轉,偏生不答,隻笑盈盈地道:“那位孟夫人可是正兒八經從不死城出來的人,怎麼,你們沒從她那兒套出什麼話來?
”
她這态度,像是對孟夫人不太在意,開起玩笑來毫不避諱:“這位孟夫人,還真是對孟雲忠貞不渝呢。
連兩位也都不……”
晏瑾默不作聲地解下長劍,輕輕擱在桌案上,拇指抵着劍柄,稍一用力,劍便能出鞘。
“咳,不死城嘛,不是什麼好地方啦。
明面上看着很不錯,實際上卻是個牢籠……進去了可就難出來了。
”畫皮妖擡袖掩唇,輕咳一聲,道:“兩位若是打算去不死城,還請慎重。
”
“怎麼說?
”
提起不死城,畫皮妖臉上柔媚的笑容都淡了許多,簡潔道:“離開那兒,據說是要付出代價的。
”
“什麼代價?
”
畫皮妖漫不經心地用茶蓋撥開漂浮着的茶葉,悠悠然地啜了口茶:“我也不知道呢,我隻知道我百年前見着那位孟夫人時,她還隻是一隻小畫眉鳥——唔,尾羽仿佛是帶點兒紅豔的,還挺好看。
”
沈知弦幾乎是一瞬間就想起來昨夜從小院裡艱難鑽出來的小毛啾,可惜它那會兒身上沾滿了泥巴,他也沒有留意那小家夥的尾羽是什麼顔色。
那院子裡有古怪,能從那兒出來的小毛啾,想來身份也是不簡單的,就不知道它和孟夫人之間,又有什麼關系。
引靈符與鏽鎖,夜半出沒的孟夫人,死裡逃生的小毛啾,可進難出的不死城。
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将它們牽連在了一起。
沈知弦覺得自己隐約摸索到了一點頭緒,但一時半會仍舊是捉摸不透,沒法求證。
他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着漂浮在熱水上的茶葉舒展開來,輕聲問:“百年前,這般久了……那小畫眉,也就是孟夫人,當年是個什麼情形?
”
他是想問詳細的,畫皮妖卻是笑了笑,就輕避重道:“那隻小畫眉,是畫舫裡一位專門唱戲兒的姑娘養的鳥兒……我每日裡要見無數人,又過了那麼久,此時是連那位姑娘長得什麼樣都忘記了,哪還記得一隻小鳥兒呢?
”
話剛說完,她就瞧見晏瑾微微動了動手,咽了口口水,連忙又哎了聲:“好嘛我再想想,再想想……對了,那隻小畫眉當時已經能化形啦,我偶爾會看見她化了人形,裝作是畫舫裡的姑娘,與一位客人頗為親近……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
畫皮妖回憶着,有些失神。
那會兒恰逢不死城來了人,她曾從一位死去的老妖那聽過些關于不死城的事兒,對不死城沒什麼好感,避之唯恐不及,見着人一來,忙不疊地就躲着跑路了,哪裡顧得上那隻小畫眉。
隻依稀記得……
沈知弦将茶杯随手擱回案幾上,清脆的磕碰聲将畫皮妖從遙遠的回憶中拉扯回來,面容嬌媚的美人兒恍然回神,帶着絲不确定:“嗯,似乎那隻小畫眉還鬧過什麼事來着,不過我那時候忙着跑路呢,沒太留意。
”
畫皮妖站起身來,半是埋怨半是嗔怒道:“晏公子這般兇,歲公子你也不管管他……”她輕嗔了一句,竟也不再管兩人,袅袅娜娜地便走出門去了。
……
沈知弦與晏瑾兩人暫且在楊州住了下來。
畫皮妖那兒是再問不出什麼東西了,孟夫人那邊一直托病不出,孟雲也不知是洗心革面了還是浪子回頭了,一連數日都閉門不出,畫舫也沒再去過,隻名下店鋪遇着事了不得已時,才去走一圈。
據說是在悉心照顧自己夫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知弦和晏瑾某日夜裡悄悄隐了身形摸進孟府去看那隻小毛啾。
那隻小毛啾怕死得很,沈知弦讓它在小山洞裡躲着,它就真的一直在那裡躲着。
今天傍晚剛好下了場雨,空氣間還濕潤潤的。
小毛啾大概是趁機洗了個澡,把身上的污泥都洗掉了,露出原本的模樣,正在假山旁張着翅膀蹦跶,一張小鳥嘴裡叽叽咕咕。
似乎是在唱着什麼小曲兒。
沈知弦悄悄地走過去,朝晏瑾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細細聽它在唱什麼。
慘淡的月光下,它搖搖晃晃地轉了個圈,尾羽上一點兒紅豔便毫無遮掩地落入兩人眼中。
“描眉束簪兩恩愛,應許長相守……郎啊……”小毛啾似乎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翅膀尖微微一勾,“莫負卿卿心啊……”
清麗婉轉,竟是個女聲。
這音色還很熟悉。
雖然孟夫人統共就與他們說過幾句話,但沈知弦對聲音很敏銳,還是立刻發現了這小毛啾發出來的女聲,和孟夫人的音色極為相似——尾羽绯紅的小畫眉,與百年前小畫眉鳥化作人形後容貌相同的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