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還不到他腰間,仰着張肉嘟嘟的臉,奶聲奶氣地喚着“爹爹”,一聲接一聲的。
喊得沈知弦恍恍惚惚的,甚至開始回憶自己怕不是年少無知哪裡留了種。
好在晏瑾的一聲“歲見”,及時将他驚回了神。
小家夥還在喊,沈知弦擡手捏了捏眉心,有些愁地半蹲下來,揉了揉小家夥毛絨絨的腦袋:“好了别喊了。
”
他除了小晏瑾,就再沒哄過小孩子——然而就連小晏瑾那會兒也十幾歲了,算是個小大人,除了偶爾倔一點,瑣事上就沒讓他操心過。
小家夥一雙眼裡水汪汪的,像是蒙着一層霧氣,肉肉的小手揪着沈知弦的衣袖,眼巴巴地把他望着。
沈知弦卡殼了半晌,最終幹癟癟地哄他:“爹爹不能亂喊的,我不是你爹爹。
天都黑了怎麼還自己出來玩兒?
知道家在哪兒嗎?
我送你回去。
”
這幾句話,沒有一句踩在哄孩子的點上。
晏瑾沉默地聽着他說話,忽然覺得當年一股腦給他塞各種吃食法寶小玩意兒的師尊,怕是真的費盡了心思。
果不其然,小家夥聽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邊哭邊喊爹爹,哭着哭着甚至打起了嗝。
沈知弦被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護在衣袖上,倒抽一口涼氣,開始覺得腦殼突突的疼,一時無措,僵在那裡,隻能繼續幹巴巴地說着“别哭”。
他有心想叫晏瑾來幫忙,奈何晏瑾就沉默地站在旁邊,一點開口的意思都沒有,沈知弦被哭得焦頭爛額,終于受不了了,一把把小家夥抱起來。
小家夥吓了一跳,下意識伸出小胖手摟住沈知弦的脖子,哭聲乍停,一口氣似乎是卡着了,憋得臉紅紅的。
沈知弦單手抱着他,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背,小家夥打了個響亮的哭嗝,順過氣來了,毛絨絨的腦袋湊過來,親昵地蹭了蹭沈知弦的鬓角。
晏瑾原本平靜無瀾的神色終于微微一變,一雙眼緊緊望着小家夥,把小家夥望得一個激靈,将沈知弦的脖子摟得更緊了:“爹爹。
”
見小家夥不哭了,沈知弦終于是松了口氣,也沒心思糾結他的稱呼,隻小聲嘀咕了句:“終于是安靜了……”
他見小家夥雖然哭得一臉糟糕,身上衣服倒是幹淨整潔,料想是哪家小孩兒頑皮,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來的,便對晏瑾道:“去前頭看看是誰家走丢了孩子。
”
說罷,他抱着小家夥率先走了幾步,沒聽見晏瑾跟上來的動靜,便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晏瑾若有所思地望過來:“歲見抱孩子的姿勢很熟練。
”
沈知弦隻當他在誇,滿不在意地道了聲“快跟上”,轉身繼續往前走,邊走邊道:“抱孩子有什麼難的,抱多了也就會了。
我以前……”
話講到一半,他突然卡殼,連帶着腳步都停了,晏瑾三兩步追上他的時候,瞧見他眉頭緊蹙,面上露出一些困惑的神色來:“我以前……沒抱過小孩子啊?
”
四五歲的小孩子大多是愛哭愛鬧的,而沈知弦最怕就是小孩子的哭鬧聲,往往是一見着這年紀的孩子就趕緊跑。
可不知怎麼的,偏生他就是很招小孩子喜歡,于是總被追得苦不堪言,跑都跑不及,更别提主動抱他們了。
沈知弦側頭望了望手上抱着的小家夥,小家夥沖他一笑,笑出來一個小鼻涕泡。
他方才抱起孩子的動作,好像确實是太流暢了些。
孩子大多脆弱,一般從沒抱過孩子的人,突然要抱孩子前都會遲疑一下,可他剛才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直接就抱起來了,手像是自己有記憶,一下便知道擱在那兒不會讓小家夥感到難受。
大概這也是……天賦?
這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沈知弦隻疑惑了一瞬便将之抛之腦後,正要和晏瑾說話,一聲緊張到幾乎破音的尖叫聲傳來:“秋秋!
”
因跑得太急而滿頭大汗的婦人從街道轉出來,一眼就看見了自家走丢的兒子,立刻焦灼地飛奔過來,一邊跑一邊緊張地喊:“秋秋!
”
婦人大概是跑得太急,鞋子都丢了一隻,但她毫無察覺。
小家夥聽見熟悉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喊了聲“阿娘”,手松開沈知弦的脖子,朝婦人的方向使勁招呼。
沈知弦連忙往前幾步,忙不疊地将小家夥塞回婦人懷裡,終于是松了口氣。
婦人也松了口氣,嗔怒地戳了戳小家夥的腦袋,也不舍得用什麼力氣,小家夥隻以為阿娘在和他玩,咯咯咯地笑出聲,胖乎乎的小手朝沈知弦一指:“爹爹,爹爹!
”
沈知弦微微側了側身,避開他這一指,也免得失禮占了婦人便宜。
婦人瞧見他的舉動,感激地朝他微微一屈膝,“謝謝這位公子。
我家小兒調皮,給您添麻煩了。
”
沈知弦道了聲“不礙事”,婦人便再次感謝了一聲,轉身要走。
這一走,那小家夥又不幹了,嘴一扁,立刻又開始哇哇大哭起來,哭得比方才還凄慘。
就連婦人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哄着也不行,哭得聲嘶力竭的,像是要哭斷氣。
婦人慌了,緊張地喚他:“秋秋?
秋秋!
快醒醒,看看阿娘!
阿娘在這兒!
”
明明人是醒着的,正哭着呢,婦人卻在不斷地喊他“醒醒”,小家夥哭着望過來時,沈知弦發現他眼底竟開始變作一片空茫。
不對,這不是“調皮”能解釋的——沈知弦眉頭輕蹙,轉頭看向晏瑾,晏瑾同樣也發生了不妥,正要上前,身後忽地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阿嬸請留步,這位小孩兒……怕是失了魂了。
”
沈知弦回頭一望,身後不知何時來了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施施然而來,一身藍衣,腰間挂着一隻埙,随着她的步伐輕輕晃動。
她的五官看起來溫婉而秀氣,可一條蜈蚣似的傷疤橫貫在她下巴處,生生破壞了她的美麗。
大概是“失了魂”這幾個字戳中了婦人的心思,她猛地轉過頭來:“……失了魂?
”婦人激動起來,“是的,秋秋就是失了魂……”
藍衣女子颔首,擡起手來,指尖凝聚起一團小小的白芒,輕喝了一聲“定神”,便在哭鬧不休的小家夥額頭上一點。
白芒沒入小家夥眉心,小家夥打了個哭嗝,哭聲漸漸弱了,蔫哒哒地靠在婦人肩頭,小聲抽泣着,不多時就合了眼睡了過去。
婦人發現了希望,膝蓋一軟就要跪下:“求神仙救救我的孩子!
”她忍不住也眼含淚水,怕驚動小家夥,壓抑着嗓音,“秋秋調皮,一個不留神就喜歡偷偷跑出來……”
她丈夫早亡,帶着孩子寡居,盤了一家小店鋪,接些手工活兒換錢使,一忙起來就容易忽視小家夥。
偏生小家夥調皮,總是趁着大人不注意就偷偷溜出去,好在小鎮裡的人都生性質樸,也同她相熟,有時候見着小家夥跑出來,也會幫着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