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靜默了一般。
風徐徐地吹,揚起窗紗。
有一股壓抑的氣氛瞬間彌漫了開來,兩個人默默相對,彼此都是面無表情。
這是跨别六百多年的相會。
如果可以的話,她們大概一輩子都不想要相見吧。隻可惜,原本平行的兩條線,卻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不得不交織在一起。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
就這麼呆呆地站了許久,楊婵忽然低下頭,如同一位賢淑的婦人一般輕笑道:“師妹難得來一趟,我這當嫂子的,居然也忘記吩咐下人上茶了,真是失禮。”
說罷,她微微擡高了聲調,喊道:“來人呐。”
“不用了。”清心連忙接道。
門打開了,一個侍女躬着身子走了進來,向着楊婵行了個禮,又向着清心行了個禮:“聖母大人……”
清心連忙道:“真不用,我隻是來見見你,說說話而已。”
“沒事了。”楊婵稍稍收了收那強撐起來的笑,換上了一副端莊的神情,輕聲道:“你出去吧。”
“諾。”
那侍女躬着身子退出了門外,門又一次合上了。
房中又一次隻剩下兩人了,依舊是那樣靜靜地站着,目光如出一轍地空洞。
許久,清心眨巴着眼睛道:“我是風鈴轉世。”
“我知道。”楊婵輕聲答道。
“我來見你,是想跟你說清楚,還有……問清楚一些事情。”
“你問吧。”
清心抿着唇,好一會,卻輕聲道:“我還是先說吧。我怕先問了,你會誤會。”
“那說。”
“我已經放棄了,徹底放棄。”深深吸了口氣,清心道:“我和他在月樹上由始至終都沒有過花,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個誤會罷了。他……從來都不屬于我。其實早在六百多年前,我就已經放棄了,隻是弄巧成拙,最終……”
話到此處,清心深深朝着楊婵鞠了一躬,道:“對不起。”
楊婵依舊靜靜地站着,眼角處微微漫起了淚光。那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不自覺地攥緊了手。
一陣微風拂過,揚起了窗紗。不知為何,楊婵忽然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涼意。
“我要說的已經說完,然後我想問。”
“你問吧。”
“我想問你,為什麼不跟他回去,為什麼要留在獅駝國……如果你隻是想幫他的話,不應該這樣。這樣,隻會讓他更加束手束腳。”
……
此時此刻,獅駝國的大殿中,紫衫蜘蛛精跪倒在地,雙手将一塊水晶托到了頭頂。
那水晶之中演繹的,正是楊婵房中的場景。
望着水晶之中的畫面,讀着唇語,六耳猕猴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她真的是風鈴……”
微張的口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她居然真的騙我了……”
……
仰起頭,楊婵随手抹去眼角的淚花,輕笑道:“這些,我沒必要向你交代。”
“我隻是想問清楚……”
“如果你真的想要放棄,那就完全放棄,不要再拖泥帶水了。”楊婵抿着唇望向清心,道:“徹底一點,什麼都不要管,好嗎?”
……
“大聖爺,三聖母留在獅駝國,根本就是為了當内應,不是真心幫您的。我那師兄才是……”
“來人呐!”一把奪過紫衫蜘蛛精手中的水晶,六耳猕猴飛一般的奔出了門外,怒吼道:“将聖母宮給我圍起來!如果有人敢給她報信,就地處決!”
“大聖爺,那我師兄……”
還沒等紫衫蜘蛛精說完,六耳猕猴已經帶着守在門外的一衆妖将急沖沖地奔向了聖母宮。
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有興趣去關心關在監牢之中的多目怪呢?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明明也是孫悟空,這兩個女人,卻都視而不見呢?
六耳猕猴的腦海中隻剩下這句話了。
一股恨意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燒着。
……
“我已經放棄了,難道你連這點事情都不肯告訴我嗎?”
“我已經說過了,既然放棄了,就徹底一點,不聞不問不是很好嗎?”
“你!你憑什麼?”
“我憑什麼?”楊婵伸手撫摸着桌案,冷哼道:“就憑我是他的妻子,而你不是!”
轉眼之間,房中的氣氛似乎一下繃緊了。
清心有些怒了。她攥緊了拳頭慌亂叱道:“我……我怎麼就不能知道,我是他的恩人,我救過他的命!”
“就你救過?”楊婵那聲音也一下擡高了八度,反駁道:“我沒救過他嗎?你自己問問他,我救過他幾次?不隻救過他,還救過你!當年在東海,沒有我,你們兩個早死了!如果你那時候就死了,也就沒後來那麼多事了!”
“你!”
“我不隻救了你,救了他,我還替他掌管了花果山一百多年,守了整整一百年,等了他整整一百年!”怒視着清心,楊婵一字一句地說道:“而那一百年裡,你都做了什麼?你不過在天庭風花雪月罷了!你都做了什麼?你憑什麼跟我争?”
一瞬間,面對失态的楊婵,清心怔住了。
……
寬敞的過道上,六耳猕猴握着水晶,大步前行。那瞪大了的眼中充斥着怒火。
“前後左右,所有的方位通通圍起來!”
無數的妖怪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已經隐隐地将整個聖母宮包圍住了。
“圍攻聖母宮?怎麼回事?”
“不知道,命令是這麼下的,我特地問了一次,确認沒錯。”
“是不是那個……那個又來了?”
“不是。”妖群之中,鵬魔王壓低聲音道:“命令是萬一有變,連聖母大人也格殺勿論。”
“這……”
有妖怪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會吧……殺聖母大人?大聖爺瘋了嗎?”
“你不下手,殺的就是你!”一位妖将駁斥道。
頓時,再也沒人敢有異議了。
“也許他真的瘋了。”一個聲音在獅駝王的腦海中響起了。
回過頭,他發現鵬魔王正遠遠地看着他,手中握着随時可以聯系猴子的玉簡。
……
“我……”
“我的舅舅已經死了,父母之仇已報。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我真正憎恨的人的話,那便是你了。不是你,我和他的婚禮怎麼會中斷,他怎麼會殺上三十三重天……一别六百五十年,六百五十年,天各一方,你覺得,我還應該感謝你嗎?”
“我……”
“有時候我會想,你既然要自殺,為什麼要挑我成親的這一天?既然開始了,為什麼還要中斷咒文,為什麼不真正好像你說的那樣,徹底消失,沒有人再記住你呢?”
“我……”
“我不想知道你怎麼想的,也不想知道你究竟以何種立場來這裡見我。我隻希望你離開這裡,立即!”
話到此處,楊婵依舊瞪大了眼睛,怒視着清心,卻又已經淚如雨下。
這是足足積攢了八百年的怒火,從雀兒,到風鈴,再到清心,無處宣洩的怒火。
她永遠無法戰勝一個死人,無論她做了多少。
此時此刻,清心呆呆地張大了嘴巴,慌亂地想要說什麼,卻一句話也答不上來。那眼淚同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聖母宮守衛迅速被六耳猕猴手下的妖将制住了。
由頭到尾,竟連一絲一毫的聲響都沒有。
大軍已經将整個聖母宮團團圍困,那宮内卻還一無所知。
握着那水晶,六耳猕猴孤身一人,咬着牙,朝着楊婵的所在一步步走去。
……
“我……我不是不想消失,我隻是……我隻是怕他受傷。他在強沖法陣,我……我隻能中斷咒文……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受傷。我……”呆呆地望着楊婵,清心已是淚如雨下,那心在微微顫抖着,甚至連自己在說什麼都已經分不清了:“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個累贅。在斜月三星洞的時候,我就隻知道哭,服了闊靈丹也無濟于事。到了花果山,我連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我真的好怕,好怕他有一天會趕我走。我一直都在追,可無論我怎麼努力,卻始終趕不上他的腳步。”
“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你,你可以和他并肩作戰。而我,隻能由頭到尾在一邊看着,什麼忙也幫不上。”
楊婵靜靜地注視着她。
“我知道,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和他一點都不般配,就算有那個承諾也一樣。他是齊天大聖,而我,我隻是一個小女人而已。那隻是他的愧疚,我不想要他的愧疚。我一直都想放手,可是……每次一見到他,一知道他有難,我就……”
“對不起……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離開這個局。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也從來沒想過要跟你搶。他一直都是你的……”
楊婵那緊蹙的眉頭緩緩地松開了。
“你在華山的時候,我勸他去接你。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和你在一起,因為那樣才是對的。那樣,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你們才是真正的般配。沒想到……”
此時此刻,高傲的清心竟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挑你們成親的那天,不是故意停下咒文,不是故意害他被壓五行山下的……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整個房間之中都隻剩下她的抽泣聲了。
楊婵呆呆地望着她。
“對不起……”
面對這樣的情敵,一個哭成了淚人,不斷道歉的情敵,楊婵已經整個怔住了。她再也無法橫眉豎目,隻能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同樣默默流着淚。
原來,由頭到尾,并沒有任何人錯。有的,隻是一段孽緣。兩個好女孩,因為一隻該死的臭猴子,誤了終生的故事。
……
那門外,六耳猕猴正健步如飛地朝這裡沖來。
……
一瞬間,房中的楊婵與清心幾乎同時感覺到什麼。
楊婵連忙一把将清心拖入懷中,在她耳邊說:“别哭了,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你……不要開口。”
下一刻,還沒等清心反應過來,房門“咣”的一聲打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