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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四如風如龍(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3695 2024-01-31 01:06

  周子秦的小瑕性情溫順,一不留神就被防衛司的一匹黑馬踹中,小瑕痛得往旁邊狠命一竄,周子秦差點沒掉下來。

  “卑鄙啊!哪有對着别人的馬下手的!”周子秦大叫。

  正在防守的黃梓瑕,聽到周子秦這一聲呼叫,不由自主地目光微轉,向他那邊看去。

  而她對面的王蘊,居然毫不理會旁邊正在搶球的人,驅馬向着她狠狠撞過去。

  那拂沙訓練有素,在那匹馬撞過來的一刹那,硬生生揚起前蹄,以後蹄為支撐,向右方轉側過半個馬身,堪堪避過了他這一下撞擊。

  而王蘊卻在兩個馬身交錯而過的一刹那,貼在了那拂沙的近旁。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場邊人正在喧嘩叫好,鄂王李潤斜刺裡穿出,驸馬韋保衡的手中的球竟被他一下擊中,直飛向另一邊球場。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個球,盯着它一路高飛過半個球場,那裡周子秦正在爬上馬背,而張行英立即回過神,追着球向着無人防守的球門沖去。

  在熱烈氣氛中,隻有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場地另一邊。那裡王蘊與黃梓瑕的兩匹馬,在無人理會的球門外,緊貼在一起。

  黃梓瑕催促那拂沙,調轉馬頭就要離開。

  王蘊卻催馬趕上她,他就在她身後半個馬身,以至于,在這樣的喧嘩聲中,都能聽見他壓低的聲音,自她的身後傳來:“聽說我的未婚妻黃梓瑕,擊鞠技藝在蜀地無人能及。”

  黃梓瑕頓了頓,勒住了馬缰。

  叫好聲響起,張行英那一球,毫無懸念地擊入了球門。

  王蘊仿佛沒看見場上的勝負。他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平靜得幾乎有點冰冷,“你看,球場這麼混亂,要發生一點情況實在太簡單。隻要我一不小心,打散你的頭發,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她汗濕的頭發粘在臉上,抹的那一層黃粉已經被汗水沖得不太均勻,看起來像是滿臉灰塵,卻也能依稀讓人看見底下細緻光滑的肌膚。

  “……或者不小心,将你的外衣弄破了呢?”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黃梓瑕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回頭看着他,勉強說:“恕奴婢愚鈍,不知道王都尉在說什麼。”

  他沒有理她,隻直直地盯着她,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王家到底虧欠了什麼……”王蘊緩緩放下手中球杖,一字一頓地問,“以至于,黃梓瑕甯可殺了全家,也不願意嫁給我?”

  有兩三匹馬從他們身邊越過,又一輪進攻與回防開始。

  周子秦大喊:“崇古,快點回防啊!”

  昭王李汭笑道:“王蘊,你不會還威逼利誘崇古不許赢球吧,你看他臉色這麼難看。”

  王蘊轉頭對他高聲笑道:“怎麼會,我是看她球技這麼高超,想約她私下切磋切磋。”

  他轉頭看她,刻意壓低的聲音,隻有她一人聽見:“今晚酉時,請你過府一叙。”

  黃梓瑕勒着那拂沙缰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缰繩在她的手掌上勒出深深一條泛白痕迹。

  他的目光挑釁地看着她,手中的球杆斜斜指着地面。

  終于,她咬住下唇,微一點頭。

  王蘊唇角微揚,冰冷的一絲笑意,随即撥轉馬頭,轉身離去。

  李舒白站起來,對發令官示意。

  場上衆人正不知為什麼要停下,卻見李舒白朝着黃梓瑕勾勾手指。

  她縱馬奔向他。在炎炎夏日中一場球賽打到現在,她兇口急劇起伏,汗如雨下。她畢竟是個女子,體力比不得男人,已經十分疲憊。

  早已換好紅色擊鞠服的李舒白叫人牽過滌惡,飛身上馬,說:“換人。”

  黃梓瑕頓時愕然。

  李舒白看也不看她,隻瞥了緊張看着這邊的張行英一眼,聲音冷淡:“就這體質,還敢逞強。”

  黃梓瑕默然無語,仰頭看着坐在馬上的他,将手中的球杖遞給他。

  強烈陽光的背後,他的面容在逆光裡看不清晰,隻剩得一雙眼睛熠熠如星。她聽到他的聲音,不輕不重滑過她的耳畔:“幫助被我趕出去的人,待會兒,你最好給我個交代。”

  黃梓瑕隻覺得心口猛地一跳,而滌惡已經急不可耐,沖進了擊鞠場。

  夔王李舒白一上場,局勢自然大變。原本膠着的比分瞬間拉開,王蘊與驸馬聯手亦擋不住他。

  滌惡彪悍無比,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在場上沖突,彌漫的煙塵之中,隻見一襲紅衣的李舒白揮杆,進球傳球潇灑利落,縱橫馳騁間不留半點情面。

  王蘊苦笑着與韋保衡商量說:“夔王氣勢太盛了,無論如何也要先截下他一球,先挫一挫他的銳氣,我們這邊才有機會。”

  韋保衡點頭,兩人一左一右夾攻,招呼其餘三人趕上,企圖阻截住李舒白的來勢。

  李舒白被五人圍住,依然無動于衷,隻回頭看了一眼昭王以示呼應,球杆微動,馬球被他精準地自五匹馬亂踏的二十隻腳之間撥出,直奔向昭王。

  “搶球!”韋保衡大吼,正要追擊,卻見李舒白翻身而下,隻用一隻腳尖勾住馬蹬,身子如燕子般輕輕巧巧探出,手中球杖一揮,不偏不倚截下了韋保衡揮到半途的球杖,順勢一帶,韋保衡的球杖反而一轉,将球轉向了前方。

  球被帶離了方向,與王蘊的馬頭堪堪擦過,直飛向前方正在縱馬飛奔的張行英。

  張行英控馬靈活,應變飛快,居然在千鈞一發之際揮杆停球,将那一個球送進了球門之中。

  “好啊!四弟平時不愛擊鞠的,原來深藏不露!還有那個進球的小夥子,反應挺靈敏的,身手不錯!”皇帝擊節贊賞。

  同昌公主已經呼的一聲站了起來,站在休息處對着驸馬韋保衡叫了一聲:“阿韋!”

  韋保衡趕緊下了馬,跨出場地朝她奔來。

  同昌公主卻又重新坐回椅上了,隻擡眼皮看他一眼:“平常不是天天誇自己擊鞠厲害嗎?今日我算見識了。”

  韋保衡被罵得讪讪的,隻能賠笑:“公主說的是,我今日是打得不行……”

  “公主侄女,你看不出來,阿韋這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我們的面子,所以才留了餘力嗎?”昭王過來喝水,笑着過來打圓場,“行啦,男人們打球,你坐着看就好,嘴皮子動多了沾塵土,你說是不?”

  同昌公主沒好氣地看他一眼,語氣輕慢:“是,九叔您也請對驸馬手下留情。”

  場上人都下馬休息,把馬匹丢在場上。滌惡精力充沛,兇巴巴地到處挑釁其他馬,搞得衆馬都隻敢龜縮在一角,衆人都是大笑,連剛剛輸球的都忘記郁悶了。

  黃梓瑕幫着衆人端茶倒水,一轉頭看見驸馬韋保衡低頭看地,在彌漫的煙塵與熾熱的陽光下,他的臉色鐵青,因強自咬緊牙關,使下巴緊繃,露出一個扭曲的弧度。

  汗水順着他的面容滑下,讓黃梓瑕以為這一瞬間他會再難抑制,誰知就在那滴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之時,他擡起手用力甩開了那滴汗,而臉上的可怕表情也像是被遠遠甩開了,又露出那種慣常的笑容,接過她手中的茶杯,說:“多謝。你打得着實不錯。”

  “崇古确實厲害。”鄂王也笑道。

  周子秦說:“以後每天早上跟我沿着曲江池跑一圈,保準你一年後打遍長安無敵手!”

  李舒白平淡地說:“她沒空。”

  原本熱鬧的氣氛,被他一句話弄得頓時冷了下來,衆人都默然各自喝茶去了。隻有周子秦還在那裡想挽回氣氛:“哈哈哈,當然,就算再怎麼樣,也還是比不上夔王爺……”

  沒人理他。

  一群人休息了一盞茶時間,昭王号召衆人:“繼續繼續。”

  衆人各自上馬,發令官手中紅旗飛舞,長嘶聲中,馬蹄響起,數匹馬正急沖向對方場地時,忽然有一匹馬痛嘶一聲,前蹄一折便倒在了地上。

  正是驸馬韋保衡的那一匹黑馬,在奔跑之間轟然倒地。騎在馬上的韋保衡猝不及防,被馬帶着重重摔向泥地。幸好他身手靈敏,反應極快,在撲倒在地的瞬間已經蜷起身體,向前接連兩三個翻滾,卸去了力量,才保住了骨頭。

  全場大嘩,同昌公主跳了起來,直奔向馬球場。

  就連皇帝與郭淑妃也急忙走到場上。擊鞠的衆人已經全都下了馬,圍着韋保衡。

  李舒白命人馬上去叫防衛司的軍醫過來。軍醫幫驸馬上了脫臼的手臂,又擡手按過驸馬全身,才對衆人說:“傷得不重,沒有危及骨頭。”

  同昌公主看着韋保衡臉上的擦傷,問:“會不會留下疤痕?”

  “那要看調養怎麼樣了,有些人天生易留疤痕,那就有點糟糕……”軍醫趕緊說。

  “要是治不好,你自己知道輕重!”同昌公主冷然道,“我可不要一個破了相的驸馬!”

  “哎~靈徽。”郭淑妃微微皺眉,無奈喚她。

  皇帝卻說道:“公主的話就是朕的話,聽到沒有?”

  “是,是。”軍醫戰戰兢兢,全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幾乎站不住了。

  韋保衡捂着額頭,說道:“沒什麼,小傷而已,這場球還沒打完呢。”

  “還要打?差點都沒命了!”同昌公主怒道。

  “我看不必了,今日到此為止吧。”王蘊說着,目光投向李舒白。

  李舒白将手中球杖遞給黃梓瑕,說:“就此結束吧,意盡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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