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聽養父說過,她是在三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燒再醒來就不會說話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宋巍呢?
三歲之前不記得也就算了,三歲以後,答應了照顧她的人怎麼從來沒出現過?
越想,溫婉越覺得她娘信錯了人。
看着小妻的目光從質疑變成氣惱,再從氣惱變成幽怨,宋巍頓時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
他想解釋自己不是不願意照顧她,而是不敢靠近她,又覺得這種話說出來她未必會信。
見他連解釋都不肯,溫婉哼了哼,讓他出去,她想一個人靜靜。
于是宋巍被罰睡了三天的書房。
這三天,關于溫婉的身世外面傳得滿大街都是。
雖然她的來曆還是不算正大光明,但好歹是光熹帝的外甥女,百姓們傳歸傳,卻不敢多加議論什麼。
敬國公府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可避免地灌入了光熹帝的耳朵。
禦書房。
崔公公在一旁說得繪聲繪色,光熹帝捧着本折子邊看邊聽,聽到最後,連折子都看不進去了,擡眼看向崔公公,“那些話真是宋巍親口說的?”
崔公公道:“奴才聽底下人說,宋大人隻是轉述,原話出自前長公主之口。”
“前長公主”四個字,讓光熹帝的眼神晦暗下來。
崔公公不用猜都知道皇上又在想長公主,他識趣地不再多言。
殿内沉寂了許久,光熹帝吩咐道:“傳太子。”
崔公公應聲出去,匆匆前往文華殿,約莫兩刻鐘的時間,趙熙坐着軟辇到達乾清門外。
進去之前,他腳步頓了頓,望向一旁的崔公公,“父皇傳我何事?”
崔公公垂着眼皮,“奴才不知。”
趙熙深知這位禦前總管處事圓滑,但凡碰到敏感的事,能裝傻絕不會多言半個字,遂不再逼迫他。
光熹帝已經從禦書房挪到乾清宮正殿坐着喝茶,等趙熙進來,他屏退一衆内侍,隻剩父子二人。
趙熙行禮之後問:“不知父皇傳召兒臣所為何事?”
光熹帝沉默片刻,“最近坊間有傳言,太子可曾聽說了?”
趙熙自然是聽說了,那位沒見過幾面的宋夫人,竟然是他表姐,宋巍是他表姐夫,而宋元寶......宋元寶是他表外甥。
這突如其來的輩分關系,讓趙熙郁悶了好幾日。
拉回思緒,趙熙道:“宋夫人竟然是昌平姑母的親生女兒,确實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每次提到胞妹,光熹帝都免不了一番唏噓感慨。
他以前從來不會在趙熙面前露出的愧疚表情,這一刻像是開了閘,如數傾出,
“朕這一生,欠了你姑母太多。”他道:“可煤礦案鬧得太大,朕即便有心保她,面對文武百官也無能為力。”
這種感覺趙熙懂,以前不參政的時候不覺得,封了太子開始接手政務之後,他越來越能體會“身不由己”四個字有多讓人無奈。
很多事,即便他認為是對的,就該那麼做,隻要百官意見相左,就得重新考量,重新斟酌,甚至是做出讓步。
“朕唯一能救你姑母的機會,便是大赦天下。”
光熹帝再次舊事重提。
當日蘇擎和徐光複凱旋回京在金銮殿上述職,他提出大赦天下時是太子帶的頭反對。
如今要想突破,首先自然得從太子身上下手。
趙熙堅持道:“父皇請三思。”
“你還是覺得不妥?”光熹帝擰着眉,“曆朝曆代都有大赦天下的先例,到了朕這兒就不行?”
“父皇若是為了姑母一家大赦天下,兒臣确實不敢苟同。”趙熙态度冷硬:“當初陸晏清犯下多大的罪過,父皇是知道的,八十多條人命,現而今那些死者的親眷尚在人世,兇手就這麼被放了,若是有人心生怨憤走極端再現父皇登基那年大赦天下時王閣老一家的滅門慘案,屆時該如何收場?”
光熹帝額頭上青筋跳了跳,“那照你的意思,朕還得頒布一道诏令,昭告天下從今往後取消大赦天下的規矩?”
趙熙确實有這種意思。
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聽起來很喜慶,很有太平盛世之風,可事實上細化下去,那些被放出來的罪犯對百姓造成的恐慌和傷害,是上位者遠遠看不到的。
陸晏清這樣的,一旦被放回來,誰能保證那些礦難者親眷不會因恨而設局坑害姑母一家?
即便他們隻是升鬥小民,可人一旦被逼到連命都敢不要的地步,沒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光熹帝覺得趙熙的想法過分偏激,當年他登基的确是發生了一樁滅門慘案,可那件事是例外,不能作為限制大赦天下的标杆。
趙熙則是堅決不同意光熹帝大赦天下。
父子二人的意見僵持不下,最後光熹帝讓崔公公去太常寺傳宋巍。
宋巍來到乾清宮,見光熹帝面色不大好,又見趙熙站在一旁,大緻猜到了這對父子因為什麼事鬧了别扭。
給帝王和太子都行了禮之後,宋巍站直,“不知皇上傳召微臣所為何事?”
光熹帝看向宋巍:“西征軍為朕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不僅大敗敵軍,還把西嶽納入大楚版圖,宋少卿覺得如此盛事該不該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