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昭子見子路進廳,突然雷霆震怒,擊案而起,荼幾上的杯盤震得嘩啦啦響,仿佛子路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敵。他發洩心中無限的郁憤似的說:“功敗垂成,魯侯複國無望矣!”
子路吃了一驚,忙問:“複國無望?齊軍不是已到郓城了嗎?”
高昭子見魚已上鈎,更加大發雷霆:“若不是急令班師,眼下準到了曲阜!”
子路茫然不解地問:“下令班師?高大夫此話怎講?”
“仲将軍有所不知,”高昭子解釋說,“晏嬰在外視察,聞聽齊軍伐魯,星夜趕回臨淄,迫使齊侯下令撤軍。還誣下官接受魯國賄賂,真乃豈有此理!有此矮矬子,下官在齊,難成一事!
“原來如此!”子路說。
高昭子在客廳裡踱來踱去,半晌,突然停在子路面前說:“孔夫子乃千古聖人,本可以在齊一展宏圖,恩澤萬民,然晏矬子處處作梗,緻使夫子兩年多一事無成,如今他迫使景公下令班師,又陷夫子于不忠不義之深淵。仲将軍乃夫子得意高足,忠義之士,值此國難家仇相累之秋,豈能袖手旁觀?”
高昭子的話說到了子路的心裡,夫子來齊後,那晏嬰确是處處作梗,先是遲遲不肯引薦夫子見齊景公,後又谏阻齊侯封夫子食邑,眼下魯昭公複國在即,他又迫使齊侯下令撤兵。這諸多事實都在證明,一年前自己對晏嬰的評價――不僅個子矮,而且腸子細――是完全正确的。
高昭子見子路默默不語,并不催促,他欣喜自己一箭中的。子路正在認真考慮高昭子所提出的問題,大廳裡很靜,隻有三個人的呼吸聲和高昭子偶爾走動的腳步聲……
子路突然爆發似的長歎一聲說:“事已至此,不袖手旁觀,又有何路可行呢?”
高昭子微微一笑說:“路倒是有一條,隻怕将軍怯而無勇,不敢涉足……”
高昭子不僅在研究孔子,也在研究子路,對子路這樣性格的人,最好的自然莫過于激将法。
子路果然被激起,高聲問道:“有何見教,請高大夫明示!”
“好,仲将軍果然豪爽!”高昭子走上前去,以長者的身份拍着子路的肩頭說:“隻要你幫我除掉晏矬子,我便向景公薦孔夫子為太宰,到那時,不僅魯侯複國不費吹灰之力,孔夫子的仁義之道亦可光照天下,豈不美哉!”
子路一怔,默默地低下了頭……
高昭子冷冷一笑說:“記得孔夫子曾說,見義不為,無勇也,莫非将軍無此膽量嗎?”
子路說:“非由無勇,此等人命關天的大事,不與夫子商量,豈可貿然妄行?”
“此事萬不可讓孔夫子知曉!”高昭子忙說。
子路問:“這卻為何?”
高昭子回答說:“将軍請想,夫子乃天下大賢,豈能取故友之位而代之?再者,萬一事洩,豈不毀了夫子的賢名?下官深知将軍不僅忠于魯君,更忠于孔夫子。下官料想,将軍豪俠,聞名遐迩,為了忠義,為遂魯君與孔夫子的心願,必赴湯蹈火而不辭!”
“就依高大人,仲由當遵囑行事!”子路說。他并非為高昭子的一席美言弄暈了頭腦,而是在想,何必跟他糾纏,姑且答應下來,待禀過夫子再說。
高昭子信以為真,心花怒放地說:“仲将軍真不愧是聖人之徒,忠、仁、義、勇,兼而備之!”
子路告辭離去,高昭子在繼續着他的美夢……
聽完了子路的禀報,孔子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同時也在深刻地反思,自己為什麼會善惡不辨,認賊為友呢?反思之後,孔子果決地說:“仲由,收拾行李,即刻搬回館舍!”說完,前往高昭子書房辭行:“高大人,孔丘在此多有打擾,告辭了。”
高昭子一怔:“怎麼,你們要走?”
“仍搬回館舍去住。”孔子冷冷地說。
高昭子在室内來回踱步,彩球滾來滾去,忽然他停下來,也冷冷地說:“夫子,切莫悔之晚矣。”
孔子微微一笑說:“孔丘隻知禮義,不知後悔。”
高昭子将右手一伸,作了個送客的動作說:“那就請便吧。”
車輪緩緩滾動,孔子師徒滿懷希望而來,心灰意冷而去。高昭子并不送行,隻有那額上有紫紅色刀疤的漢子跟出了大門。
第二天上午,館舍孔子居室,晏嬰與孔子席地而坐,交談了半天,臨别時晏嬰拱手說:“還望夫子海涵!”
孔子默默不語。晏嬰欲行又止,繼續解釋說:“隻要晏嬰任一天齊國太宰,就決不讓齊魯交戰!”
孔子歎了口氣說:“暗乎魯無晏太宰這樣的賢臣!”
晏嬰上前抓住孔子的雙手說:“夫子肯原諒我嗎?”
孔子寬厚地笑笑,說:“彼此各為其主,也為其主張和信仰,有何不可原諒的呢?”
晏嬰感動得兩手顫抖,久久不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