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雲常。
何俠挺身屹立于桌前,安然鎮定地将手上剛剛送到的軍報随意放在桌上,轉視他的嬌妻。
“公主不必擔心。東林連年征戰,兵力已有損耗,我雲常卻恰恰相反,養精蓄銳多時。”笃定地,何俠淡淡一笑。
耀天公主雍容地安坐在椅上,凝視她久别的夫婿。臉龐俊美如初,氣度從容如初,所不同的,是眉間多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滿足。
“真要開戰?當初驸馬要求組成雲常北漠聯軍時,也曾說了,這隻是逼敵屈服,制造有利于我雲常的形勢,點到即止,不必與敵方大軍正面沖突。”
何俠仔細觀察耀天公主的臉色,柔聲問:“公主害怕嗎?”
耀天公主幽幽歎道:“楚北捷是有名的将領,東林兵力也不弱,如今東林大軍數日内就将集結在我雲常邊境上,敵人來勢洶洶,我怎能不懼?還有一點也不得不慮,北漠王雖是雲常盟友,但萬一他不顧信義,趁我們對付東林無暇顧及南方邊境時忽然出兵攻擊我們呢?”
“讓公主憂愁,是何俠的過錯。”何俠上前,居高臨下,愛憐地摩挲嬌妻的臉龐,用極有磁性的聲音低聲道,“請公主将所有的憂愁都交給本驸馬吧。何俠保證,絕不讓公主受一點委屈。”
沉甸甸的鳳冠端正地戴在頭上,阻礙了耀天公主上挑的目光。她仰起脖子,深深看入何俠眼底,眸中波光燦然,甜笑道:“有驸馬在,我又怎會有憂慮?”徐徐低頭,卻忽然被何俠指尖一挑,勾住尖尖的下巴。身不由己地,又一點點随着有力的指尖擡起頭來,唇上熱度驟升,何俠飒爽的氣息,溫和地蔓延進唇齒之間。
輕吻,一絲一絲加劇。
耀天公主被他吻得嬌喘連連,臉紅過耳,好不容易被何俠松開了,心仍急跳得似要跳出兇膛。舉手整理被弄亂的鬓發,遠遠對鏡瞅了一眼,連耳廓都是通紅的,又嬌又嗔地橫何俠一眼,輕聲道:“驸馬真是的,這是王宮,又不是驸馬府。若是侍女們看見了,讓我怎麼見人?”
何俠爽朗大笑,“公主恕罪。離開雲常多日,何俠時刻思念公主,實在情難自禁。”壓低聲音問,“公主今晚鳳駕是否會到驸馬府?東林大軍正在集結,本驸馬過幾日就要趕赴邊境應付楚北捷。這仗不知要打多久,也不知多久才會回來見公主。”
耀天公主被他的熱風吹得耳朵癢癢,心髒一陣亂跳,低聲道:“驸馬不累嗎?昨天深夜才回都城,今日又一早進宮,肯定沒有睡好。”
兩人獨處的屋内旖旎之氣正濃,珠簾後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人影在簾後緩緩靠近,停住,綠衣恭敬的聲音傳來,“啟禀公主,丞相大人求見。”
“請他進來。”耀天公主吩咐了一聲,轉頭瞅着何俠,笑容似蜜般在精心修飾的眉上化開,又責怪道,“都是驸馬不好,害我的臉紅成這樣,待會讓丞相看見了可怎麼辦?”
“看了就看了。丞相也是過來人,難道會不明白夫妻之間的事?”何俠溫和地笑起來,又湊過去,壓低聲問,“公主還沒有回答本驸馬,今夜是否會去驸馬府呢。”
“你這個人啊……”
“相思之苦嘛。”
如此潇灑的男人,一旦無賴起來,隻會讓女人手足無措。
耀天公主又好氣又好笑,抿唇道:“驸馬剛回來,我就迫不及待駕臨驸馬府,臣子知道了會怎麼想,耀天是女子呢。看來……還是要早點幫驸馬找兩個貌美的貼身侍女才行。”狡黠的眼珠,瞥了何俠一眼。
何俠不動聲色,仍笑着追問:“今夜,就在驸馬府的後院裡備酒和點心,如何?”
耀天公主忍着笑,橫他一眼,伸出纖纖玉手,在他肩上輕推一把,催道:“将軍們都等着向驸馬禀報軍情呢,驸馬快去吧。小心丞相進來碰着了,又向驸馬唠唠叨叨地進言。”
何俠别有風情地在她腮上輕輕擰了一記,退後一步,斂了玩笑之态,行禮唱喏,“公主金安!”
掀開丁零作響的珠簾,正巧看見貴常青從走廊處轉彎過來。
“驸馬爺。”
“丞相大人。”
禮貌地微一點頭,兩人錯身而過。貴常青轉身凝視何俠充滿自信和氣勢的背影,沉默片刻,才轉入内室的珠簾後,向耀天公主問安。
“不要多禮了,丞相請坐。”
綠衣送上專為貴常青準備的濃茶。貴常青接了,啜了一口,擡頭打量耀天公主臉上掩飾不住的欣喜甜蜜之色,開口笑道:“怪不得臣子們都說,隻看公主的精神氣色,就能知道驸馬爺是否在都城之内啊。”
貴常青為相多年,看着耀天公主長大,猶如父親一般。耀天公主被他一笑,輕聲嗔道:“丞相怎麼也來開耀天的玩笑?”
貴常青慈愛地看她兩眼,收斂了笑容,換了另一種嚴肅的語氣,沉聲問:“公主和驸馬爺說過了嗎?”
一聽此言,耀天公主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
“問了。”她長長歎了一口氣,蹙眉道,“他對于東林的重兵威脅毫不在意,一點也沒有将白娉婷交出去,以停熄戰火的意思。”
“公主,若真與東林交鋒,對手又是楚北捷,縱使是驸馬爺親自領兵,也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啊。對我雲常沒有絲毫益處。”
“我有何辦法?”耀天公主蹙眉道,“方才談論東林方面的軍事,驸馬連白娉婷的名字都沒提,可見他絕不打算和楚北捷談和。”
貴常青不言,用碗蓋撥着茶水面,細看茶碗裡圈圈漣漪,讓耀天公主注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多時,才雙手将茶碗在桌上端正放了,語重心長道:“公主采納驸馬之計,不惜派出大軍,冒險逼近東林邊境,是為了讓楚北捷因為白娉婷而與東林王室決裂。”頓了頓,目視耀天公主。
耀天公主道:“請丞相說下去。”
“以楚北捷不顧大局,貿然集兵進攻雲常的行為來看,他和東林王族再不會同心同德,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白娉婷的價值也已經喪失。驸馬爺留着白娉婷,有害無益。”
“丞相的意思……”
“公主不但有遠慮,也要小心近憂啊。”貴常青剛直的眸子看向耀天公主,沉聲道,“驸馬爺現在将白娉婷安置在驸馬府中。臣聽說,驸馬爺吩咐下去,除了不能讓她擅自離開外,待她的禮數有如府邸主母。”
耀天公主鳳冠墜飾微晃了晃,避過貴常青的目光,沉吟不語。
半晌,耀天公主才淡然道:“我知道了。”
遣退貴常青,綠衣上來禀報,“午膳已經備好。”
“我不餓,叫他們拿走。”
又将綠衣在内的一幹侍女遣走,一人靜靜坐在室内,低頭思索。珠簾被風撩着,上面各色寶石閃爍着璀璨的光,偶爾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耀天公主舉手,自行将頭上的鳳冠取下,拿在手中仔細瞅了一眼,放在桌上,又将頭上其餘的幾件發飾一一取下,烏黑的長發傾瀉下來,披在肩上,瞧了瞧鏡中,臉蛋變得尖了點,更顯嬌麗。
對着鏡,耐心地翹起嘴角,換了幾種笑容,都極好看。耀天公主斂了笑,随手将鏡子覆在桌上,喚道:“綠衣!”
綠衣從廊上趕過來,“奴婢在,公主有什麼吩咐?”
“我要沐浴。”
“是,奴婢這就去吩咐準備。”
耀天公主柔和的聲音中帶着淡淡的笃定,從簾後傳出來,“水裡撒點雪山上采來的七香花瓣。”
“是。”綠衣應了一聲。
耀天公主似乎又想起一事,問:“我上月生日時,厚城吏官獻上的胭脂,叫什麼?”
“回公主,叫芳釀。是用一種極難得的花兒的花瓣制的,塗在臉上又細又勻,聽厚城吏官說,擦了那個,可以讓肌膚嫩得像初生的嬰兒一樣呢。”
耀天公主似在仔細聽着,“嗯”了一聲,吩咐,“沐浴後,把那芳釀取過來讓我試試。”
“是,公主。”
吩咐夠了,綠衣自去準備一幹事宜。
耀天公主從椅上站起來,低頭凝視身上姹紫嫣紅的公主長裙。這是雲常第一流的裁縫為她度身做的,上面的花卉鳥獸讓幾十名宮内最好的繡工忙了整整一月。
寬袖長擺,銀紫流蘇直墜到腳邊,氣度雍容,貴不可言。
耀天公主烏黑的眸中,閃爍一絲期待和驕傲。
當世兩位名将,小敬安王和鎮北王,總被世人擺在同一個天平上比較。
自己是堂堂雲常公主,已是何俠的妻。
那奪了楚北捷的心的白娉婷,又是怎樣一副模樣呢?
白娉婷此刻的模樣,醉菊看得最清楚。
兩人空手而來,替換衣服也隻有兩件,一路颠簸,又累又髒。一到驸馬府,仿佛早準備好似的,日常使用的東西,不用吩咐,都出現在最順手的地方。
桌上,是娉婷的銅鏡和在王府裡使慣了的玉梳。大衣櫥裡,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都是娉婷喜歡的顔色,尺寸大小分毫不差。
門内有幾案,上有一張千金難求的古琴,旁邊放着一個瑪瑙缸子,裡面放滿了五彩的小鵝卵石,驟然看去,差點以為是滿缸子寶石。
屋内熏着香,暖意絲絲,卻一點也不悶。
窗台上的花瓶裡斜插着一枝新剪下的白梅,盛開的花朵旁,點綴着幾個絨絨的小花苞。
一切完美得令人心寒。
仿佛娉婷已在這裡住了許久,另一種更令人心寒的揣測是,仿佛娉婷要在這裡,一直住下去。
何俠一早進宮去了,剩下兩隻關在籠子裡的鳥兒,熟悉新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