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清波月下歌(1)
孟珏目送廣陵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樹林間,方向雲歌行去,看着從容,卻是眨眼間已蹲在了雲歌身前,“傷到哪裡了?
”
雲歌不理他,隻對劉賀說:“王上,富裕已經暈過去,民女的腿被咬傷,求王上派人送我們回公主住處。
”
劉賀笑看了眼孟珏,吩咐下人準備竹篼,送雲歌她們回去。
霍成君不好再裝作不知道劉賀身份,隻能故作吃了一驚,趕忙行禮,“第一次見王上,成君眼拙,還請王上恕罪。
”
劉賀笑揮了揮衣袖,“反正有‘不知者不為罪’的話,你都說了是你不知,我還能說什麼?
越是聖賢越覺得自己學識不夠,越是懂得才越敢說不知。
”
霍成君怒從中來,面上卻還要維持着笑意,“王上說的繞口令,成君聽不懂。
”
孟珏想替雲歌檢查一下傷勢,雲歌掙紮着不肯讓他碰,但力道比孟珏小很多,根本拗不過他。
孟珏強握住了雲歌的一隻胳膊,檢查雲歌的傷勢,雲歌另一隻手仍不停打着孟珏:“不要你替我看,不要你……”
孟珏見隻是小腿上被咬了一口,雖然皿流得多,但沒有傷着筋骨,懸着的心放下來,接過劉賀随從準備好的布帛,先替雲歌止住皿。
霍成君笑說:“雲歌,我雖然也常常和哥哥鬥氣,可和你比起來,脾氣還真差遠了。
你哥哥剛才在山頭看見你被桀犬圍攻,臉都白了,打着馬就往山下沖,你怎麼還鬧别扭呢?
”
孟珏出現後,舉止一直十分從容,完全看不出當時的急迫,此時經霍成君提醒,雲歌才留意到孟珏的發冠有些歪斜,衣袖上還挂着不少草葉,想來當時的确是連路都不辨地往下趕。
她心中的滋味難言,如果無意就不要再來招惹她,她也不需要他若遠若近的關心。
“我哥哥光明磊落,才不是他這個樣子,他不是……”看孟珏漆黑的雙眸隻是凝視着她,似并不打算阻止她要出口的話。
雲歌心中一酸,如果人家隻把她當妹妹,她又何必再多言?
吞回已到嘴邊的話,隻用力打開孟珏的手,扶着軟篼的竹竿,強撐着坐到軟篼上,閉上了眼睛,再不肯開口,也不肯睜眼。
孟珏查了下許平君的傷口,見也無大礙,遂扶着許平君坐到雲歌身側,對擡軟篼的人吩咐:“路上走穩點,不要颠着了。
”
劉賀本興緻勃勃地等着看霍成君和雲歌的情敵大戰,看小珏如何去圓這場局,卻不料雲歌已經一副抽身事外的樣子,他無聊地搖搖頭,翻身上馬,“無趣!
打獵去,打獵去!
”走得比說得還快,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樹林中。
許平君小聲說:“雲歌,孟大哥那麼說也是事出有因。
如果一句謊話可以救人性命,你會不會講?
你一旦被抓,很可能就會牽扯出大公子,說你是刺客也許有些牽強,可大公子呢?
皇家那些事情,我們也聽得不少,動不動就是一家子全死。
”
雲歌睜開了眼睛,微微側頭,看向身後。
此時已經走出很遠,孟珏和霍成君卻不知為何仍立在原地。
雲歌心中一澀,正想回頭,卻看到霍成君似乎揮手要扇孟珏耳光,孟珏握住了她的手腕,霍成君掙紮着抽出,匆匆跳上馬,打着馬狂奔而去。
孟珏卻沒有去追她,仍舊立在原地。
雲歌不解,呆呆地望着孟珏。
他怎麼會舍得惹霍成君生氣?
怎麼不去追霍成君?
正發呆間,孟珏忽地回身看向雲歌的方向。
隔着蜿蜒曲折的山道,雲歌仍覺得心輕輕抖了下,立即扭回頭,不敢再看。
回到住處時,公主已經被驚動。
富裕雖然性命無礙,卻仍然昏迷未醒,公主隻能找雲歌和平君問話。
雲歌因為小腿被咬傷,下跪困難,公主索性命她和許平君都坐着回話。
雲歌将大緻經過講了一遍,告訴公主她們不小心沖撞了廣陵王,廣陵王放狗咬她們,重點講了富裕對公主的忠心,如何拼死相救,最後輕描淡寫地說危急時刻恰好被昌邑王撞見,昌邑王救下了她們。
公主聽完沉吟了會兒,問:“王兄知道你們是本宮府裡的人嗎?
”
雲歌正思量如何回避開這個問題,等富裕醒來後決定如何回答,許平君已經開口:“民女聽到富裕向廣陵王哀求,說我們是公主的客人,讓狗吃他,放過我們。
不過當時狗在叫,我們也在哭喊,民女不知道廣陵王是否聽到了。
公主冷笑着頻頻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昌邑王救下你們後,王兄如何反應?
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
雲歌立即趕在許平君開口前說:“民女們從未經曆過這等場面,當時以為必死無疑,魂魄早被吓散,怎麼被人送回來的都糊塗着,所以不知道廣陵王和昌邑王都說了什麼。
”
公主想到富裕的傷勢,再看到雲歌和許平君滿身皿迹,輕歎了口氣,“難為你們兩個了,你們盡快養好傷,專心做菜,受的委屈本宮會補償你們。
”又對一旁的總管說,“命太醫好好照顧富裕,你和他說,難得他的一片忠心,讓他安心養傷,等傷養好了,本宮會給他重新安排去處。
”
太醫看過雲歌和平君的傷勢後,配了些藥,囑咐她倆少動多休養。
等煎好藥,服用完,已經到了晚上。
雲歌躺在榻上,盯着屋頂發呆。
許平君小聲問:“你覺得我不該和公主說那句話?
”
“不是。
我正在郁悶小時候沒有好好學功夫,要被我爹、我娘、我哥哥、雪姐姐、鈴铛、小淘、小謙知道我竟然連兩隻狗都打不過,他們要麼會氣暈過去,要麼會嘲笑我一輩子。
姐姐,這事我們要保密,日後若見到我家裡的人,你可千萬别提。
”
許平君正想嘲笑雲歌現在居然想的是面子問題,可想起劉病已,立即明白自己嘲笑錯了,“雲歌,那說好了,這是我們的秘密,你也千萬不要在病已面前提起。
”
“嗯。
”
“雲歌,我現在有些後悔剛才說的話了。
不過我當時真的很氣,我們已經因為他們打獵,盡量回避了,隻是一頭鹿而已,那個藩王就想要三個人的命,他們太不拿人當人了。
那些讀書人還講什麼‘愛民如子’,全是屁話,如果皇帝也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想見了,省得見了回去生氣。
”
“都已經說出口的話,也不用多想了。
”雲歌對許平君笑做了個鬼臉,調侃着說:“愛民如子倒不算屁話,皇帝對民的愛的确與對子的愛一樣,都是順者昌,逆者亡。
愛民如子這話其實并不是說皇帝有多愛民,不過是聽的民一廂情願罷了。
”
許平君想到漢武帝因為疑心就誅殺了衛太子滿門的事情,這般的“愛子”,恐怕沒有幾個民希望皇帝“愛民如子”,好笑地說:“雲歌,你這丫頭專會歪解!
若讓皇帝知道你這麼解釋‘愛民如子’,肯定要‘愛你如子’了。
”話說完,才覺得自己的話說過了,長歎口氣:“我如今也被你教得沒個正形,連皇帝都敢調侃了!
”
雲歌渾不在意地笑:“姐姐,你想到曾經和大漢的藩王吵過架,感覺如何?
”
許平君想到劉賀,撲哧一聲笑出來,“感覺很不錯。
不過,知道他是藩王後,我覺得他好像也挺有威嚴的,把另一個那麼兇的藩王氣得臉又白又青,卻隻能幹瞪眼。
怎麼以前沒有感覺出來?
”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時,牽動了傷口,又齊齊皺着眉頭吸冷氣。
說着話,藥中的凝神安眠成分發揮了作用,兩個人慢慢迷糊了過去。
一個婢女替劉賀揉着肩膀,一個婢女替他捶着腿,還有兩個扇着扇子,紅衣替他剝葡萄。
正無比惬意時,簾子外的四月揮了下手,除了紅衣,别人都立即退了出去,劉賀沒好氣地罵:“死小珏!
見不得人舒服!
”
孟珏從簾外翩翩而進,“你今天很想打架嗎?
不停地刺激廣陵王。
”
劉賀笑起來,“聽聞王叔剩下的那條狗突然得了怪病,見人就咬,差點咬傷王叔,王叔氣怒下,親自動手殺了愛狗。
可憐的小狗,被主人殺死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下次投胎要記得長點眼色,我們孟公子的袍擺是你能咬的嗎?
霍成君也是可憐,前一刻還是解語花,後一刻就被身側人做了誘餌,還要稀裡糊塗感激人家冒險相護。
”
孟珏水波不興,坐到劉賀對面。
劉賀對紅衣說:“紅衣,以後記得連走路都要離我們這隻狐狸遠一點。
”
紅衣隻甜甜一笑。
孟珏對紅衣說:“紅衣,宮裡賜的治療外傷的藥還有嗎?
”
紅衣點點頭。
“你和四月去把雲歌和平君接過來。
雲歌肯定不願意,她的性子,你也勸不動,讓四月用些沉香。
”
紅衣又點點頭,擦幹淨手,立即挑簾出去。
劉賀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議事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小珏,你今天做了兩件不智的事情。
我本來橫看豎看,都覺得好像和雲歌姑娘有些關系,但想着我們孟公子,可是一貫的面慈心冷,你身上流的皿究竟是不是熱的,我都早不敢确定了,所以覺得肯定是我判斷錯誤,孟公子做的這兩樁錯事,肯定是别有天機,隻是我太愚鈍,看不懂而已!
不知道孟公子肯不肯指點一二?
以解本王疑惑。
”
孟珏沉默不語,拿過劉賀手旁的酒杯,一口飲盡,随即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劉賀笑嘻嘻地看着孟珏,孟珏仍沒有理會他,隻默默地飲着酒。
劉賀湊到孟珏臉前,“你自己應該早就察覺了幾分,不然也不會對雲歌忽近忽遠。
雲歌這樣的人,她自己若不動心,任你是誰,都不可能讓她下嫁。
你明明已經接近成功,卻又把她推開。
唉!
可憐!
原本隻是想挑得小姑娘動春心,沒想到自己反亂了心思。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憎恨自己的心情會被她影響?
甚至根本不想見她,所以對人家越發冷淡。
一時跑去和上官蘭郊遊,一時和霍成君卿卿我我,可是看到雲歌姑娘命懸一線時,我們的孟公子突然發覺自己的小心肝撲通撲通,不受控制地亂跳,擔心?
害怕?
緊張?
”
孟珏揮掌直擊劉賀咽喉,劉賀立即退後。
“離我遠點,不要得意忘形,否則不用等到廣陵王來打你。
”
劉賀和孟珏交鋒,從來都是敗落的一方,第一次占了上風,樂不可支,鼓掌大笑。
笑了會兒,聲音突然消失,怔怔盯着屋外出神,半晌後才緩緩說:“我是很想找人打架,本想着和廣陵王打他個天翻地覆,你卻跑出來橫插一杠子。
”
孟珏神情黯然,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劉賀說:“廣陵王那家夥是個一點就爆的脾氣,今天卻能一直忍着,看來燕王的反心是定了,廣陵王是想等着燕王登基後,再來收拾我。
”
孟珏冷笑:“燕王謀反之心早有,隻不過他的封地燕國并不富庶,财力不足,當年上官桀和霍光又同心可斷金,他也無機可乘,如今三個權臣鬥得無暇旁顧,朝内黨派林立,再加上有我這麼一個想當異姓王想瘋了的人為他出錢,販運生鐵,鍛造兵器,他若不反,就不是你們劉家的人了!
”
“老三,我不管你如何對付上官桀,我隻要燕王的命,幽禁、貶成庶民都不行。
”
孟珏微笑:“明年這個時候,他已經在閻王殿前。
”
劉賀仍望着窗外,表情冷漠,“今日是二弟的死忌,你若想打我就出手,錯過了今日,我可是會還手的,你那半路子才學的功夫還打不過我。
”
孟珏靜靜地坐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
看到紅衣在簾子外探頭,他一句話也沒說,起身而去。
劉賀取過酒壺,直接對着嘴灌了進去。
雲歌感覺有人手勢輕柔地觸碰她的傷口,立即睜開眼睛。
看見孟珏正坐在榻側,重新給她裹傷,雲歌立即坐起身想走,“孟珏,你聽不懂人話嗎?
我說過不要你給我看病。
從今往後,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你别老來煩我!
”
“我已經和霍成君說了你不是我妹妹,以後我不會再和她單獨相見。
”
雲歌的動作停住,“她就是為這個想扇你巴掌?
”
孟珏笑看着雲歌,“你都看見了?
她沒有打着,我不喜歡别人碰我,不過你今天可沒少打我。
”
雲歌低下了頭,輕聲說:“我當時受傷了,力氣很小,打在身上又不疼。
”
“躺下去,我還在上藥。
”
雲歌猶豫了會兒,躺了下去,“我在哪裡?
許姐姐呢?
”
“這是小賀、也就是大公子的住處,你們今日已經見過他。
紅衣正重新給平君上藥,桀犬的牙齒鋒利,太醫給你們用的藥,傷雖然能好,卻肯定要留下疤痕,現在抹的是宮内專治外傷的秘藥,不會留下傷痕。
”
為了方便上藥,雲歌的整截小腿都裸露着,孟珏上藥時,一手握着雲歌的腳腕,一手的無名指在傷口處輕輕打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