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見了他最重要的是什麼?”
趙修平咬着煙幫餘澤打領帶,結果打了個亂七八糟,餘澤還沒說話,他自己先不耐煩起來。
看他那樣,餘澤估計用不了多久那條可憐的領帶就要在他手下陣亡了,連忙說:“表現得尊敬一點?”
趙修平的手一下子就頓住了,看餘澤的表情簡直像是在看弱智:“超、憶、症。”
餘澤連忙将領帶從他手裡拯救出來:“哦,我不會讓他看出來我有病的。”
妮洛站在門邊無奈地聽着兩人的對話。
她穿着一身火紅的長裙,顯得身姿尤為曼妙:“快點兒吧,九層已經派人來催了。”
給仙人掌留了食物,餘澤連忙跟上她:“他為什麼專門叫我?他怎麼知道我的?”
妮洛提着裙子,腳步匆匆。
她和趙修平一樣平時基本都隻穿迷彩,很少穿這種華而不實的長裙,靜看時還是一道風景,但是一旦移動起來就可以打破一切幻想。
她說:“在wata,所有的事情,隻分喬伊斯先生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我打賭你剛到wata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從七層到九層要經過豹組的地盤,這還是餘澤第一次來這個地方,豹組和鷹組的地型極為肖似,格局幾乎一模一樣,穿越豹組中央的主長廊,是一扇銀白色的大門。
因為整個wata幾乎都處于科技極端落後的情況,餘澤一時間看見這道金屬門,都忘記了自己到底在哪兒。
這扇門上沒有按鈕也沒有把手,看起來隻能從門内開啟——
“喬伊斯先生隻召見了你的小情人,卻沒有召見你,你是不是挺不是滋味的?”零九正在一堆下屬的簇擁中站在門邊,譏笑趙修平。
這些人也穿着正裝,看起來應該同樣得到了召見,并且一個個趾高氣昂,正為此而洋洋自得。
妮洛脾氣火爆,聽話就要提起裙子上去打架。
門從裡面開啟,外面一群人才不得不肅穆下來。
餘澤往裡面看了一眼,發現在銀白色大門的裡面同樣是一個四周銀白色的密閉空間,什麼多餘的東西也沒有。
門裡走出一個穿白大褂的白種人:“跟我走吧。”
趙修平拍了拍餘澤的肩,示意他跟妮洛走。
本來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動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本來還算放松的餘澤卻突然因為這一拍而緊張起來,進房間之後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卻隻看到趙修平的側臉一點點消失在白色門後。
餘澤的心砰砰砰直跳。
不過到了九層,豹組的人也不敢像之前一樣放肆,一個個都垂着頭,跟着那個穿白衣服的人穿過一個又一個的白色房間,到第四個的時候,妮洛突然死死抓住餘澤的衣服,低頭怪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抓一會兒,太緊張了。”
“好久不見,看到你們真好,我的戰士們。”忽然有一個輕柔的嗓音在前方響起。
這一說不要緊,餘澤卻因為聽見的聲音與預想中的差距過大,而猛地擡頭。
隻見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一個密閉的大廳。這裡可能是九層專用的會客大廳。
大約有二百多平米大,主色調依然是銀白色,牆壁上是彩繪的窗戶和窗外的風景,還有窗簾做的虛假裝飾。
房間四角擺着銀白色花瓶,餘澤掃了一眼,就知道那花瓶裡的花也是假的。
會客廳中央擺着一張長條餐桌,桌布餐具一應俱全,聲音就是從餐桌盡頭的人那裡傳來的。
那是個不太能讓人看得出年齡的白種男人,相貌俊美,頭發是黑色的,微微蜷曲,碧綠的眼睛正笑望着他們,看上去十分和藹。
“零九,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零三好像長高了——啊,妮洛,你還是那麼迷人。”喬伊斯一個一個地說下去,點到妮洛的時候,餘澤感到她抓自己的力氣一下子變得很大,幾乎要把他的袖子扯下來,之後才慢慢放開,沖坐着的喬伊斯微微欠身:“恭喜您出關,喬伊斯先生。”
男人點了點頭,之後招呼他們一個個坐下,他顯然對妮洛十分偏愛,點名讓她坐在左手第二個的位置上,零九在她對面。
他左右兩邊第一個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最後,當所有人落座,他的目光才轉向餘澤:“讓我看看,wata的客人,你好,你叫餘澤是嗎?”
他毫不掩飾對餘澤身份的了解,甚至看他的時候還目光含笑,那仿佛是一種上位者對于下屬的關愛之情——不,比那還要多,喬伊斯看餘澤的神情,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漂亮的讨人喜歡的玩具。
這讓餘澤很不舒服。
但他也隻能笑着回答了兩句。
雖然趙修平沒有說,但是餘澤也知道,要想進入喬伊斯的實驗室拿東西,首先也要讓他覺得自己沒有敵意才行。
“你多大了?”喬伊斯問。
“二十。”
這本來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是餘澤卻看到喬伊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嘴角勾起來:“零七眼光真是不錯,你看上去完美極了。”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将餘澤打量了一遍,最後讓他坐在自己右手第一個的位置,在上菜前的間隙,還在與他進行交談。
而如果餘澤對他的身份不夠了解,可能還以為他隻不過是對陌生人比較熱情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實際上,喬伊斯對他的興趣出奇的濃厚,問了他非常多問題,包括外面的世界——
“說起來,我還有一位戰士,他剛從外面回來——叫零七也來吧,我們這裡還有一個空位置。”
而這個時候,距離他們來到九層已經三十多分鐘了。
餘澤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趙修平要專門從七層送他過來,他早就預料到了喬伊斯會突然提出見他,于是一直等在外面。
果然,過了一分鐘,趙修平便大步從外面進來。
他今天早晨摘了石膏,依舊穿着平日穿的迷彩,粗糙的布料裹挾着堅實的肌肉,頭發削薄,目光微微有些陰鹜。
但這卻讓他顯得與室内無機質的裝飾格格不入,那種迫人的力量感,讓周圍的一切顯得分外地脆弱——
餘澤看見他進來,一切的胡思亂想忽然都消失不見。
然而接着,他就發現還有一個人的目光也緊緊黏在趙修平身上——喬伊斯的目光一改之前淡然的矜持,幾乎是狂熱的注視着他走進來,一邊贊歎道:“我最完美的戰士,我們又見面了,意外嗎?”
趙修平停在他面前,勾起嘴角笑了笑,這表情與他以前的每次笑都不一樣——“真是一點都不。”
喬伊斯認同道:“我想也是。”
他示意趙修平坐在餘澤對面,填補了空缺。
這下所有人就都知道,其實他本來就是要叫趙修平進來的,隻不過專門将他晾在門外半個多鐘頭。
這下零九臉上的表情就開始複雜起來了。
一方面他覺得趙修平這樣被耍了一下,他有些暗爽,一方面趙修平和餘澤的座次又壓了他,他又有些不爽。
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零九,這輩子可能都還沒遇見過這麼内涵複雜的事情,面目表情都扭曲起來,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我看餘澤和零七感情很好嘛,剛剛他一進來,眼睛就盯着不放。”
雖然場合不宜,但餘澤的臉騰地一下就燒起來了,雖然明面上的僞裝是一回事,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被戳穿心裡的想法,而且居然還是在這種場合。
他連忙喝了一大口紅酒,試圖告訴在座的所有人,自己現在所有的生理反應都是因為酒喝多了。
擡頭的間隙,他偷看了對面的趙修平一眼。
可惜男人根本沒把零九的話放在心上,低頭吃飯,眼皮都沒擡一下。
餘澤稍微有一點點失望。
餐桌上氣氛僵硬,沒人接零九的話,就在餘澤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的時候,喬伊斯忽然饒有興緻地說道:“你們現在住在一起?”
“是。”
喬伊斯接着說:“這樣多不方便。讓餘澤來九層住吧,我對他還是很感興趣的。”
什麼不方便?!老子每天睜眼就能看見我男人方便死了好麼?!
“他現在在鷹組管和其他組的協調。”趙修平漠然道,言下之意就是餘澤沒辦法去九層。
喬伊斯有些遺憾,但是也沒有強求:“那你以後多來九層好嗎?我一個人很無聊,你來的話我能帶你去看很多新奇的東西,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餘澤說。
晚餐就在這樣僵硬到沒人敢開口的氣氛中結束,隻有喬伊斯一個人看上去心情愉悅。
最後走的時候,喬伊斯依然沒有離座,隻是坐在那裡目送他們離開。
餘澤落在最後,聽見他對趙修平說了一句:“你能回來,而且還帶來了餘澤,我真的很高興。”
“他不是帶給你的。”趙修平的聲音裡有警告的意味。
餘澤腳步一頓,想聽喬伊斯接下來的話,卻隻感到趙修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在用力,隻能順着他的步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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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覺得喬伊斯對我的态度非常奇怪?”餘澤渾身濕漉漉地從浴室出來,差點兒被仙人掌絆倒,一邊還要躲避這厮的爪子攻擊。
他剛給這肥貓洗了澡,而後驚喜得發現:
在妮洛孜孜不倦地喂養下,仙人掌愈加肥胖,而且體力養得很好,在洗澡一事上更具反抗能力,導緻餘澤給他洗到一半之後卻仿佛自己已經洗過一次,整個人像狗一樣狼狽。
仙人掌好不容易從浴室逃出來,跐溜跳上窗台找趙修平,餘澤想去抓它,然而卻有心無力。
自從知道那個窗戶外面曾經發生過什麼,他就再也沒有靠近過。
“我還以為你要問我,是不是和他聯合把你騙來。”
在趙修平說話的時候,仙人掌一直在喵喵叫着控訴餘澤的惡行:他居然想淹死朕!他想謀反!快去誅殺那個狗奴才!
趙修平扔給它一條毛巾:“别把我衣服弄濕。”
趁仙人掌狂亂地抖開腦袋上的毛巾,跳下窗台,餘澤連忙過去把它抓住。
他有點心虛,并不想回答趙修平的問題。
事實上,在喬伊斯一開始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的時候,這個念頭是第一個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的。
他害怕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都是趙修平構建的謊言。
他不可否認趙修平對自己極具吸引力,這個人幾乎完全處于自己性格能力的另一個極端,是他過往二十年從未見過的一種人。
他完全捉摸不透面前的人——這其實是餘澤一直以來與人相處的方式,因為回憶可靠,所以他在新認識一個人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從記憶中尋找這個人的同類,而後加以判定。
這讓他的人生毫無新意。
所以當他認識趙修平,來到wata之後,新鮮的記憶奔湧而至,這讓他甚至産生了一些心理上的快感。
但是他一直懷疑,自己對于趙修平的感情,其實隻是因為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趙修平向下掃了一眼,冷淡地看着蹲在地上和仙人掌搏鬥的餘澤,仿佛早已經看透他的想法。
不過他也沒有解釋,而是說:“明天英雄台開始我會很忙。
在這期間他可能會邀請你去他的實驗室參觀,你隻要不主動要求,他不會拿你怎麼樣。”
趙修平最後對喬伊斯說的那句話意思很清楚,隻要他對喬伊斯來說還有用,餘澤就不會有什麼風險。
隻是今天喬伊斯對餘澤表現出的興趣,趙修平也始料未及——
“對了,他今天一聽見我二十歲,為什麼表現得那麼高興?”用高興這個詞其實是不準确的。
但是餘澤翻遍回憶也找不出一個更恰到好處的詞用以表示喬伊斯當時的神情,他好像有點欣喜,也有點激動,但還有些更複雜的情緒在裡面。
“他出車禍那年正好二十歲。”
餘澤有點驚訝:“車禍?”
趙修平:“他今天一直沒有站起來的原因是因為他站不起來。”
從二十歲出車禍後,喬伊斯一直在尋找完美的身體,并建立一個屬于他的,對他頂禮膜拜的帝國。
餘澤今年恰好二十歲,毫無心機,性格單純,同時還是wata少見的文弱,但骨子裡卻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這簡直像極了曾經的喬伊斯,不管他想拿餘澤去做什麼,趙修平都一點不會奇怪。
聽見他的解釋,餘澤因為驚訝手下不留神一松,仙人掌立馬從他的鉗制下跑開,鑽進被子裡說什麼也不出來了。
餘澤也沒有管它,兀自沉在自己的思索中沒有回過神來,半響之後喃喃地問:“他在九層做的那些鬼實驗,不會是——”
“你以後就知道了。”趙修平關掉台燈。
餘澤也隻能躺回床上,過了半個多鐘頭,在他以為趙修平已經睡着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看着男人的背影。
他在想,自己之前的回避,是不是有點太傷人了?
而在黑黢黢的被窩裡,仙人掌精明而了然地盯着他,貓心一片悲涼:奴才與逆臣勾結,國将不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