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徵回到英國公府,卻覺得家中氣氛有些奇怪,他回到竹覃居,發現屋中隻有汲香帶着幾個小丫鬟在整理,他沒想太多,隻是多問了一句:“柳枝還在睡嗎?”
汲香笑着道:“怎麼可能呢?她身子有些不爽利,出去抓了服藥來吃。”
陸徵愣了一下,發現汲香臉上帶着一點紅暈,他頓時領悟過來每個女孩子每個月都有的那幾天,他咳了一聲,沒再問下去。
這時,外頭來了母親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怯生生道:“三少爺,夫人讓您去一趟正堂。”
陸徵點點頭:“知道了,我換一身衣服就去。”
汲香捧了衣服過來,陸徵連忙接過去朝裡屋走去,卻發現汲香也跟了過來,連忙道:“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換就是了。”
汲香卻笑了笑道:“知道是少爺心疼奴婢,可這也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推脫。”
陸徵有些疑惑,他從前這麼說的時候,汲香和錦鹿就聽話地退下去,卻不知道為什麼汲香今天犯了什麼毛病,他搖搖頭:“你下去就是了。”
汲香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間的奇怪,但很快她便笑着道:“既然少爺不讓奴婢伺候,奴婢就下去了,隻是奴婢做了糕點,少爺可要嘗嘗?”
陸徵點點頭。
汲香便下去了。
陸徵換下衣服,冷不防從衣服中摔出一個東西,他撿起來,發現是簡餘送給他的令牌,他這才想起來,他又忘記将令牌還給簡餘了。
陸徵歎了口氣,仍舊将令牌放回懷中,便出門去了正堂。
-
正堂之中,英國公夫婦都在,大哥和二姐也在,陸徵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乖乖地給長輩請了安。
“不知母親找孩兒來有何事?”陸徵恭恭敬敬地問。
雲氏卻沒有說話。陸擎看了一眼妻子,也沒說話。
最後倒是陸宛心打破了僵局:“三弟,剛回來啊?”
陸徵點點頭:“楚王殿下去抓了蘇依雲歌回來,我去了一趟刑部。”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陸徹,卻發現陸徹面色凝重地看着地面。
“三弟倒是出息了。”陸宛心接了這麼一句,卻再也沒有下文。
陸徵覺得二姐的語氣有些奇怪,剛想說什麼,就見雲氏一拍桌子站起來:“是啊!出息了!不僅名滿燕京,連貴妃和莊妃都巴巴派人來問,若是我兒子真是這般出息了,我自然高高興興地應了,可我怎麼知道這皮囊裡究竟是個什麼?!”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在場衆人臉色都是一變,反倒當事人陸徵面色平靜。早在楚王揭破這個秘密的時候,他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隻是真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些難受。
陸徹看向雲氏:“母親在說什麼呢?這分明就是三弟。”
陸宛心卻搶在雲氏之前說道:“大哥這是什麼話,我們看着三弟長大,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莫非你還不知道?”
“宛心,你在這添什麼亂?”陸徹沉下臉色,“母親糊塗了,你也跟着在這攪混水?”
“我看是你糊塗了!”雲氏怒道,“宛心說的沒錯,我十月懷胎的孩子,我莫非還不知道他是誰?”
這時,一直不曾說話的英國公陸擎說道:“孩子長大了,有些變化不是很正常?”
雲氏卻固執地搖搖頭:“我的徵兒喜歡玩鬧,卻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縱然在你們看來他沒什麼出息,可那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們覺得他隻是變了,我卻覺得他分明就不是我的孩子!”
陸擎勸道:“從前他不懂事,每日裡都是惹是生非,如今懂事了,知道上進了,你反倒不滿意了?”
雲氏冷笑道:“懂事?從前對兒子喊打喊殺,現在這個怪物有了出息,你就恨不得那是你的種!人家說英國公淡泊名利,倒要讓他們看看你這副嘴臉!”
“夠了!”陸擎也動了怒火,“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雲氏卻将矛頭指向了大兒子:“陸徹,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陸徹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雲氏又露出了冷笑:“看看,看看!這就是我生的兒子!”她怒道,“可你卻選擇幫他隐瞞?你三弟自小崇拜你,你的話他莫敢不從,你就是這樣對他的?你的兄弟之情呢?你的皿是冷的!骨頭是冰的嗎?!”
陸徹受不了這樣的質問,辯解道:“母親,這分明就是三弟的身體,您不是派了人查過了嗎?”
這下,連一直沒有什麼動靜的陸徵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陸徹。
雲氏卻是徹底心冷了,她慢慢地靠着桌子坐下來,低聲道:“陸徹,如果他什麼本事都沒有,你還會這麼維護他嗎?”
被母親這般錐心質問,陸徹終究沒能說出那句違心的話。
陸徵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似乎有些難受,又似乎有些解脫,這一刻,他心頭的枷鎖似乎突然被打開了,可他感覺到的不是輕松,反而是一種茫然無措。本以為自己能夠慢慢接受這些家人,可是現在才明白,母親沒有把自己當兒子,而哥哥也未必把自己當弟弟,他曾經感受到的那些溫暖似乎都是錯覺。
陸徵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的竹覃居,他渾渾噩噩地仿佛一具傀儡,隻是步子不自覺地回到了這裡,這是他穿越來後最熟悉的地方,可似乎也并不應該屬于他。
汲香看到他回來似乎有些驚訝,但還是微笑道:“少爺,點心蒸好了,您現在就要吃嗎?”
陸徵根本不知道汲香說了什麼,隻是呆呆地點點頭。
汲香應了一聲就去了小廚房,随後就拿了一籃子點心進來。她放下籃子,拿了四色碟子,将點心一一擺上。
一色綠豆糕,用了糯米和綠豆粉做成方方正正的模樣,底下鋪着一條粽葉,深綠色的粽葉上擺着淺綠的糕點,極為清爽;一色栗子酥,用了蒸熟的栗子揉成的泥,外頭裹了一層餅皮,在油中滾過一圈,皮焦香酥脆泛着微微的黃色,裡頭的栗子泥卻又軟糯可口;一色蓮子糕,質地細膩甜爽,香甜軟滑,潔白的糕點上淋着一層糖漬桂花,泛出濃郁的香味,最後一色卻是府中常備的棗泥山藥糕。
如果陸徵注意到,就會發現這和汲香第一次做給自己的點心一模一樣。
汲香給陸徵塞進了一雙筷子,陸徵便怔怔地往點心上去夾,和他第一次吃一樣,夾了蓮子糕。
汲香在一旁看着,慢慢地露出詭異的笑。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闖了進來,一把打掉了陸徵手裡的筷子,陸徵被這麼一吓才回過神來,發現面前站着的竟然是柳枝。
柳枝面色憔悴,衣服淩亂,還沾着灰塵泥土,手腕處隐約露出青紫色的淤痕。
陸徵連忙問道:“柳枝,你怎麼了?”
柳枝搖搖頭,着急道:“少爺你還沒吃吧?”
陸徵帶着莫名搖搖頭。
柳枝這才仿佛松了口氣:“那點心裡有毒。”
“有毒?!”陸徵露出震驚的表情,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他看向一旁面色煞白的汲香道,“你也知道了?”
汲香抿着唇點點頭。
陸徵的臉上慢慢露出苦笑:“所以……你想要殺了我嗎?”他穿越過來之後,雖說的确對于原主的父母有些疏遠,可對于錦鹿和汲香,他自認并不差,卻也比不上原身嗎?如此想來,原身雖然名聲不太好,可做人倒是極為成功。他又想到簡餘,他先前想要和自己說的難道真是自己想的那樣嗎?或許他隻不過是打算告訴自己,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原身罷了。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陸徵這麼想着的時候,簡餘推開門走了進來。
柳枝解釋道:“奴婢想要逃出去的時候,恰好碰到簡公子,是他救了奴婢。”
她沒有說是怎麼碰到的,可陸徵這一刻的思維竟然變得如此清晰,他看着簡餘,十分冷靜地問道:“你也早就知道了?”
他問的不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說簡餘早就知道汲香會對他不利這件事。
簡餘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
陸徵從身上将那塊令牌拿出來,遞給他。
簡餘沒有接:“為什麼?”
陸徵輕笑道:“我幾乎接收了他全部的記憶,可獨獨缺少你的,我以前不知道為什麼,可現在我知道了。”
簡餘的臉色一白。
“收下吧!”陸徵将令牌遞給他,然後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我們兩清了,你與他也兩清了。”
尤帶着體溫的令牌落在簡餘的手心,卻像一塊燒紅的炭火一般,讓他恨不得丢出去,可在陸徵的目光之下,他最後隻能忍着心頭的劇痛,慢慢地接了過來。
陸徵又是一笑,不再看任何人,慢慢朝外走去。
天上不知道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春雨微涼,慢慢地沾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在這種時候,陸徵居然還有心思想到,偶像劇中男女主角傷心的時候,老天總會貼心地下雨,自己眼下居然也享受到了這種待遇,雖然隻是毛毛細雨,但就不要計較那麼多了。
這時,雨仿佛停了,一把傘停在了陸徵的頭頂上。
陸徵茫然地擡起頭,卻正好看見容禛那雙眼睛,他淡淡地說道:“走吧,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