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牛正式入列宮近景“新生隊”集合的第一天,還不是在宮裡,在元明行宮。
元明行宮雖然聞名史冊,但久為禁苑,又地處京郊,曆來光顧的人不多。
子牛昨兒就被接到行宮背後的暫歇處,那時正是薄暮時分,她獨個兒走出住所大門,對着眼前黑黝黝的山嶺發呆。
子牛來前兒查過地圖,這山嶺便是行宮北部的最後屏障,就像一張羅圈椅的椅背。
是呀,整個元明行宮在地圖上看就像一個羅圈椅。
舅舅送她出門時,小聲感慨:元明,元明,奇妙所在。
如果說紫陽宮把幾個不同的朝代混雜在一起,誰的形象也看不真切;元明行宮這裡,遠遠的,靜靜的,純純的,悄悄的,躲開了鼎旺王氣,藏下了一個不羼雜的皇景。
子牛沒舅舅那大的學問心境,她隻覺月亮升起來後,眼前的山壁看着更加巍然怆然,子牛為自己的前景也更茫迷……
事實,第一天就感受到壓力了。
真的各個兒都是天之驕子,有背景的孩子們來到這裡,不學無術的進不來。
“收藏的竅門之一就是劍走偏鋒,人走偏門,從垃圾中撿到珍寶,從中都街頭找到一籮筐子怡妹妹。
不要跟風,現在金中期玉牌子貴得離譜,這時候還往上沖,有病。
要挑價值被低估的東西。
我告訴你,收三種貨,第一,種好沁好的劍飾,第二,高古文化期的素器,第三,十厘米以下的玉環……”
“……厄普代克寫一本《兔子快跑》,就是一本《兔子快跑》。
但是等到他再寫出《兔子歸來》和《兔子富了》,厄普代克就是人物了。
等之後再出七本關于兔子的書:《兔子嫁人》、《兔子傷心》、《兔子老了》……是垃圾還是珠玉不論,厄普代克就逼近不朽了,百年後,别人一提起兔子,就會想起厄普代克……”
子牛像個不起眼的小偷兒,不做聲不做氣隐在人堆兒裡聽這些小八器們談天聊地,吹不吹牛的,人也是真有見識!
這兩個男孩兒,
一個拿出看似普通的小相機,數碼還是光學的,不詳。
說,他晃蕩中都街道,看到諸如“人革制品經銷部”和瘦金體黑地白字的“禅酷”之類,就停下來照一張,留着将來配插圖。
另一個說,你發了,現在東三環的“禅酷”已經被拆了,你的這些照片能成史料價值了!
又問他,為什麼不弄個好點的相機。
子牛覺得這個男孩兒回答很有意思,近似于布勒松。
布勒松一輩子隻用50mm定焦标準鏡頭,“重要的不是機器,重要的是我的視角牛逼”。
……
“集合!
”
忽一聲,
聊天私語的全住了嘴,可問題來了,這聲“集合”是站在那二樓亭閣的人喊出的,卻樓下沒一人召集組織――集合了,這隊伍怎麼站呢!
畢竟也是筠制化隊伍,哪能歪七八嗦瞎站呢。
原來,這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就是因為每一屆新集結而來的宮近景,全是貴族裡的優異青少年,哪個比哪個又好伺候呢?
從前,孩子沒來前兒,家長們單為孩子“排隊站哪兒”都勾心鬥角争奪白日化,出過好些頭疼的事。
最後景組部幹脆把“頭次集合站序”這個燙手芋丢出去,叫新來的孩子們“自己折騰”――你們打也好,罵也好,自己想要的位置自己奪!
這個一“放縱”也妙,不僅很好地把自己摘幹淨,不得罪任何權貴。
而且,還能私下觀察,更有為的,這會兒“搶位置”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好了,看來呀,這時候除了小子牛,她這些“同期同事”各個都深谙此道:都是昨晚被安排在行宮背後暫歇的,人有心機的,昨天就開始行動了!
或拉攏,或結盟,或踩踏,或暗算……隻有小子牛純粹看山景去咯。
所以,看看人一早來,可不都是一個小圈子一個小圈子,其實“位置”早“商量”排好咯!
還用想不,小子牛個勢單力薄的,自然最末最壞的位置就是她。
且,人把她強行敢到後頭去還得“羞辱”一下她,
“您哪個街區的?
”
通常從你來自中都哪個街區起碼就能判斷你身份高低了。
右西、左東、上南,都是中都權貴聚集區。
子牛茫然,她哪知道這些。
“您來自哪個學校?
”
她學曆低,就算讀了大半年的中州法政也是插班,再說小子牛也清楚“中州那點過往”最好不提。
所以又是啞口無言。
“您是個啞巴麼,還是耳朵不好使?
”人開始嘲笑她了,
小子牛突然來一句,
“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
所以終日醉,頹然卧前楹。
”
卧槽!
你看看她是不是還真有些靈氣勁兒!
子牛個小壞東西,即使貌似羸怯處其間,可也絕容不得人這樣言辭欺辱她!
脫口而出:
如果人生不過是一場夢,那麼為何還要那麼勞苦?
不如酒酣兇膽,直到我身我心都感到滿足,哪怕步履蹒跚曳向前楹、倚門檻閑适睡着,也是我願意!
管你哪個街區,哪個學校,我不在乎,你也管不着!
這氣勢……
欺辱她的人都懂,但,即使臉紅耳赤還是要繼續下去,
“野丫頭,氣性倒大,你到底哪家的!
怎麼夠格來此……”再惡狠狠逼問下去,
忽然,
“她是蘇家的,我幼妹子牛,怎麼,不夠格麼。
”話語似輕松,但,氣勢決定強霸如金!
一行人從石獅後走出,
最前頭,出言的,正是蘇肅!
不得了,别說那二樓剛喊“集合”“看熱鬧的”,就是藏在背後“觀察”的,全慌忙出來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