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
“嗯!
”
“媽!
”
“嗯!
”
“媽!
”
“嗯!
”
……
風影樓真的有很多話想要說,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的嚨喉裡卻象塞滿了東西,他隻能不停的,傻傻的,一次又一次喊着他出生以後,第一句學會的話。
而遠在萬裡之外的母親,也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回應着。
重複,重複再重複,直到風影樓臉上的淚痕一點點被從遙遠的西伯利亞,吹來的風,一點點吹幹,直到風影樓又一點點重新挺直了自己的腰。
可是,眼淚,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淌滿了母親的臉龐,而她握住電話的手指,更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了一層層青白。
“小樓!
”母親突然開口了,“答應媽媽,如果有一天,你要出去執行軍事任務,真的被逼入絕境,千萬不要想着去逞英雄,如果實在不行了,哪怕是……”
說到這裡,母親的聲音猛然停頓了,但是母子連心,說不出來的恐慌與不安,還是讓她把自己的軟弱與擔憂,再無可保留的徹底釋放出來,“哪怕是……向敵人繳槍投降也行啊!
”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風影樓還沒有回答,母親的道歉,母親的擔憂,母親的驚惶不安,就已經如此清晰的通過電波,傳進了他的耳朵:“媽媽不想要什麼軍功章,更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成為人人敬仰的英雄,媽媽隻是想要我的小樓,可以象個正常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活着,讓我親眼看着你一天天長大,一天天的懂事,直至可以憑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對媽媽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啊!
”
風影樓在笑,而新的眼淚,再一次沾滿了他好不容易被風吹幹的臉龐。
為了讓他能夠繼續活下去,他的媽媽,甯可他在戰場上對着敵人繳械投降,甯可他成為軍隊所有人最不恥的背叛者。
以一個現役軍人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當然足夠讓一些衛道士們,猶如被人踩到尾巴般的跳起來,指手劃腳,說出一篇又一篇慷慨激昂的讨伐檄文,用來表達自己的高尚與威武不能屈了。
可是,縱然天地悠悠,縱然千夫所指,他的媽媽仍然這麼叮囑了。
無論時過境遷,無論他接受過什麼樣的訓練,擁有了什麼樣的非凡成就,無論他在周圍的人的眼中,究竟成了一個什麼樣的存在,他在母親的眼裡,永遠都是那個帶着一臉的天真,可以為了一杯兌了啤酒的酸奶,和一個殺人兇手,一起開懷暢飲的孩子啊!
“嘀……”
電話裡傳來了一聲電子輕鳴,風影樓根本不知道應該回複母親的叮囑,在這個時候,他更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話,才能讓電話彼端,已經開始輕輕抽泣起來的母親收起臉上的淚水,所以,他隻能輕輕切斷了這一次通訊。
靜靜站在風影樓身邊的龍王,突然輕聲問道:“你後悔了嗎?
”
後悔?
!
在嘴裡回味着這個詞,風影樓輕輕昂起了頭。
如果不是他堅持拼死追殺,如果不是他明知事不可為,仍然堅持進攻這座山峰,最起碼,他們也可以活着回到中國,因為得到英雄式的對待吧?
他……後悔了嗎?
!
面對龍王的問題,風影樓在搖頭。
“在很小的時候,我讀過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這篇文章的作者,曾經在西方一個先當發達的國家,居住了若幹年,他的那篇文章,寫的就是他在國外生活時,經曆過的一件小事。
”
龍王不知道風影樓到了這個時候,為什麼會突然向他講起了故事,但是他卻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聽着。
“故事的起因很簡單,有一位太太,她在家裡養了一隻很兇悍的狼狗,經常從家裡跳出來吓唬路人,有一次它突然發狂,跳出來想要咬一個逗弄它,把它挑逗得發了火的小女孩,結果正好有兩個巡警路過,為了救出那個小女孩,當場開槍把那隻狼狗擊斃了。
那位太太,就把這兩個警察直接告到了市長那裡,說那條狗,就是她最親近的家庭一員,僅僅是憤怒了,就被兩名巡警當場射殺不說,甚至殘忍的對着它,連續射出了六發子彈,她認為,這麼殘忍,這麼兇惡的人,根本沒有資格當公民的守護神!
”
這篇故事,風影樓看了大概已經超過十年了,當時他是搬着字典,一點點讀完了裡面的内容,但是到了今天,他竟然還能如此清楚的複述出裡面的内容,“一開始,寫這篇文章的作者,根本沒有把這個新聞當一回事,在他眼裡看來,狼狗都要把小女孩咬死了,巡警開槍把它當場擊斃,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根本沒有再去深追的必要。
結果第二天,他驚訝的發現,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出面号召大家,到市辦公大樓前靜坐,要求市長嚴懲兩個能一口氣,對着一頭平時為了保護主人,忠心耿耿的獵犬,連續打出六發子彈的暴徒。
”
龍王聽到這裡,終于忍不住抽了一句:“這下,那兩個巡警要倒大黴了吧?
”
風影樓淡淡的搖頭,“面對輿論一面倒的情況,市警察局終于開始反擊了。
他們公布了大量關于那位太太養的狼狗,亂吠亂叫恐吓路人,直至鄰居或路人投訴的記錄,用來證明,如果兩名巡警如果不當場擊斃目标,小女孩就可能被活活咬死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們出示了一份法醫驗屍報告,用來證明,雖然六發子彈,有三發直接命中了狗的頭部,但是由于他們裝備的手槍口徑太小,火力不足,六發子彈,真正緻命的,竟然隻有最後一槍!
”
“而到了這個時候,那位太太的哭訴,還有她繪聲繪色,描述狗是如何忠心,如何聽話的演講,已經再也無法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了。
幾乎所有人都在質問,為什麼警察裝備的手槍,竟然在近距離,要用六發子彈,才能打死一條狗,他們納稅人的錢,究竟都幹什麼用了,警察的裝備這麼差,一旦面對暴徒,又憑什麼去保護他們無辜的市民!
而民衆抗議,更演化成了一場示威遊行。
”
狗的故事講到這裡,龍王早已經瞪大了眼睛,脫口道:“至于這麼誇張嗎?
!
”
風影樓不置可否的輕輕聳了聳肩,淡然道:“最後市長親自召開記者會,公布市财政名目,向所有市民證明,他們沒有浪費納稅人的金錢。
最重要的是,兩周後,全市的警察,已經更換上了口徑更大,火力強悍的新型警用手槍,警察局局長,更是邀請記者,得意洋洋的向他們演示新型手槍的威力,展現他們面對可能出現的暴徒,擁有了更強大的威懾力,錢花了,槍買了,狗埋了,财務公開了,遊行的人散了,大家都彼此折騰了一番,從而一片皆大歡喜了。
”
說到這裡,故事講完了。
“寫這個故事的作者,雖然沒有明說自己的态度,但是他的字裡行間,卻無不透露出‘這些人都是吃飽了撐的,純屬沒事找事’的感概,甚至還有着幾分不以為然的諷刺。
”風影樓輕瞄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龍王,道:“你覺得怎麼樣?
”
龍王在思索着,這從一條狗被擊斃引發的故事,的确是夠曲折,似乎真的是純屬沒事找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内心深處,卻又隐隐覺得,那個作者的不以為然,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這其實是中西文化差異的一種體現。
”
風影樓淡然道:“西方國家,喜歡見微知著防患于未然,而我中國文化傳統與處事态度,造就了我們喜歡事後補救的習姓。
兩個警察開了六槍,才能打死一條狗,武器威力嚴重不足,他們可以通過這件事,發現自身不足,直接進行改良。
而在我們國家,狗死了,埋了,就一了百了,根本掀不起什麼水花,隻有當真正出現暴徒,在實戰中,幾槍都打不死目标,非要對方臨死反擊,死上幾個人質,再死上幾個警察,才會引起關注,才會讓政斧部門真正動起來。
”
“我不是醫生,我不能讓更多的人明白,應該定時去醫院接受身體檢查,用‘預防醫學’,代替我們習慣的‘治療醫學’;我不是質監局工作人員,所以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讓那些豆腐渣工程,還沒有開始建造就被制止,而不是非要等着高樓倒塌,橋梁崩斷,才肯有人負責。
”
風影樓面對祖國的方向,輕輕張開了雙臂。
他仿佛要用這個動作,把那裡的山,那裡的水,那裡的天,一起攬進自己的懷抱裡似的。
“我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更不想擁有聖人般的情艹,我也很怕死。
但是我真的不明白,難道,非要到恐怖份子已經無孔不入,把炸彈放到我們身邊,非要我的親人和朋友痛過,哭過,付出了無可彌補的代價,甚至他們已經可以占山為王劃地為界的時候,我們這些自诩為共和國守衛者的職業軍人,才會進入戰場,去和敵人奮力一戰嗎?
”
“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整個國家,究竟要死上多少人,究竟要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
”
風影樓霍然轉頭,他瞪着龍王,放聲喝道:“而我們又憑什麼保證,在這些‘必需’的犧牲當中,不會有我們的愛人,不會有我們最關心的母親,不會有我們最嚴厲,卻又把他們的關懷與希望,毫無保留傾注到我們身上的父親?
”
龍王的目光,落到了那個被炸塌的山洞上。
如果在裡面[***]而死的那個人,真的是[***],就算他的信徒們,仍然可以用早已經拍好的錄相,去延續[***]的神話,但是沒有了[***]的基地組織,再也不可能恢複原來的強勢。
而一直得到[***]大力支持,在近十年來,活動愈發嚣張,每天都想着分裂中國的東突恐怖組織,就将失去最大的外援。
那群喊着要武力建國的東突恐怖份子,不情願也罷,不甘心也罷,都必然要随着[***]的死亡,進入一個相當長的蟄伏期。
迫于壓力,他們甚至可能會對外宣稱,和基地組織脫離聯系!
風影樓說了這麼多,甚至對着龍王講了一個他十年前看到了故事,把這一切的一切都歸整起來,融合起來,簡化成最後一句話,大概就是:“為了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我……無悔!
”
“那麼你呢?
”風影樓問道:“你後不後悔?
”
“我?
”龍王伸手揉着自己的鼻子,突然道:“我在十一歲的時候,幹了一件在當時,可以說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
“噢?
”
風影樓輕輕挑了一下眉毛,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以龍王展現出來的生猛,他嘴裡“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絕對不容小觑。
“當時男女同學之間,明明想多說話,就是怕彼此走得太近,關系顯得親昵了一點,就被全班同學見面就喊,誰誰誰和某某某耍流氓了,在那種彼此約束的情況下,大家隻能唯心的在課桌上,劃什麼狗屁‘三八線’。
”
龍王一臉理所當然,“全班同學,就我拳頭最硬,也就我沒和女同桌劃三八線,而且說實在的,我好奇得要命,想知道男生和女生的身體區别在哪兒,後來知道我那個女同桌,也在這方面對男生好奇得要命,我們就在課間艹時間,偷偷溜進學校的體育器材室,先說好誰也不許動手,脫光了衣服彼此觀查。
”
風影樓猛然瞪大了眼睛,十一歲,兩個男女同學,就彼此赤裸相對,而且還是在課間艹期間的體室器材室裡,不管怎麼說,龍王也太猛了吧?
!
“我們還沒有彼此看仔細呢,就被人發現了。
面對我們兩個的‘出軌’,校長啊,教導主任啊,都快急瘋了,那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面對他們面對特務似的審問,我脫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又沒有行房事,你們急啥’?
!
”
風影樓脫口叫道:“靠!
”
“結果學校裡所有的老師,對我的評語就是……一個仗着家裡有權有勢,就不可一世的二世祖,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一個将來必然是垃圾的敗類,一顆壞了整鍋湯的老鼠屎!
看着他們氣急敗壞的模樣,據說我當時竟然還敢沒心沒肺的笑了。
”
龍王望着風影樓,笑道:“假如今天我們真的戰死了,我也算是個英雄,是個烈士。
我倒真想看看,那些賭咒發誓,說我這一輩子都是爛泥扶不上牆,最終隻能當流氓的老師,知道我的結局後,臉上的表情,會不會精彩得有若見鬼!
”
風影樓淡淡的搖頭。
這就是他們同齡人中最生最猛的龍王,别人越是不敢為,不屑為,不能為的事,他卻是幹得興高采烈!
如果讓他選擇死亡的方式,他百分之百選擇死得轟轟烈烈,絕不是老老實實老死在病床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