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冒着暴雨在山林間穿行,這種惡劣天氣對于這些經曆過西征戰場厮殺的将士來說,并沒有太大的阻力,但是連日急行軍加上暴雨肆虐,野山無路,全是用砍刀一刀一刀開出來的小路。而且山裡連降大雨,生火做飯成為一個大問題。為了趕路,他們隻能吃幹糧喝雨水,體力消耗過大,個個饑腸辘辘,急切想要喝一口熱湯。
汪監軍久居京都,縱情享樂,并未經曆如此艱難行軍,一時吃不消,越走越掉到隊伍後面。他來曆其實不小,乃是太子府門客。估計此次是太子舉薦他,受到雍武帝的信任,才當上監軍一職。
侯子雲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也不想多問。剛剛山洪暴發時,汪監軍為了過橋竟然草芥人命,刺殺擋在身前的軍士。侯子雲知道他肯定會說是身邊軍士為了逃命推擠他,他在混亂中不知什麼情況才拔劍自衛。他作為太子門客,又是雍武帝親派的監軍,暫時拿他沒轍。如果在此次行軍中,能讓他受盡折磨,最好是在途中突然暴死,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種苦行軍對雷虎來說,完全就是小菜一碟。不愧是壯如野牛的猛将,他走在前面帶領部下一路披荊斬棘,絲毫沒有力竭之感。
但是這些軍士可吃不消,越走越慢,有些也染上了山林瘴氣,拖着病體還得繼續冒雨前行。這完全就是一種地獄般的折磨,意志力稍微差點的甚至都想死在這山裡算了,不想再走下去。這種痛苦,沒有經曆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第二日,幸好天公作美,雨過天晴。侯子雲大喜,讓軍士好好休息一番,又命火頭軍趕緊生火做飯。正好休息的地方是一片旱柳林,剝掉濕漉漉的樹皮,樹幹正好拿來燒火。火頭軍一番折騰後,終于燒起了上百口熱鍋。
熱氣騰騰的米粥,冒着縷縷白煙,就算沒有酒肉搭配,在這群被暴雨、野山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軍士面前,此時就是一碗碗瓊漿玉液。
看着米鍋中冒出的滾滾氣泡,粥已經煮好了,病員先吃。他們端着熱乎乎的竹筒碗,小心翼翼的吹着熱氣騰騰的湯面,眯着眼睛,美美的喝了一口,頓時覺得這真是有生以來喝過最好的粥了。之前被折磨得差點尋死,現在有口熱粥一喝,瞬間又感覺活着真好。可以想象,這一路急行軍是何等的折磨。
大隊伍歇息恢複元氣之後,侯子雲又下令繼續往北行軍。
過了半日,終于看到山下一座城池矗立在平地之上。他站在山頭,遠遠望着那座叫做易州的城池,長舒口氣,總算如願抵達了。
他即令部下清點人數後,整軍列隊,火速下山。
“易州”兩個碩大的黑字,正正的刻在城門正中間。他望着那兩個字久久沉思,這是當年他父親不顧違抗将令奪回來的地方,也是讓侯父丢掉性命的城池。如今自己身為大都護又踏入了這個父親用性命換來的地方,不知侯父在天之靈,會作何感想。
易州城門上的守軍見城下來了一支滿身泥土的軍隊,不敢擅自開門,于是上報刺史請求指令。
易州刺史名叫淩岚,當年侯父奪下易州受诏回京時,是他接手了易州這個地方。他得知侯父為了不讓大雍失去一寸一土,不惜以性命作為代價奪回易州,心生敬佩,立下重誓,隻要他駐守易州,絕不會讓北潢越過天水河半步,由此才能對得起侯父的在天之靈。
他見城下來的軍士衣着肮髒不堪,卻個個精神抖擻,士氣高昂,完全不像是殘兵敗将。特别是為首那個将領,手握銀槍,威風凜凜,一身大将之風。他親自下城,問他們為何前來易州。
侯子雲拿出雍武帝冊封他為大都護并迎娶北潢公主的聖旨,又說是聖上命令他帶了這三千軍士屯于易州。
淩岚得知他就是青勳榜首,心生佩服,再一問,他竟然是侯穆之子。名将之後,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二十歲就當上大都護,還即将迎娶北潢公主。這一下,淩岚對侯子雲真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特意吩咐手下準備好姜湯給他們驅驅寒。
進城安置好軍士後,淩岚又給侯子雲安排了一座府邸,離自己住處不過半裡。雷虎立刻找到侯子雲,大搖大擺走過去,沒等他開口,侯子雲就知道他是前來讨酒喝的。之前就答應過他,隻要順利抵達易州,就讓他小飲幾杯。看他的架勢,恐怕不是小飲,而是要狂飲爛醉了。
剛入易州,侯子雲首先得去安頓好染上瘴氣、風寒的病員,順便安撫軍心。除此之外,他還有諸多事情等着處理,并不想陪雷虎喝酒,隻叫他自己出去找酒喝,記得三更之前回來就行。
一人獨喝哪有興緻,雷虎又不敢扭着侯子雲陪他,萬一再多說幾句,侯子雲改變主意,那可就一滴酒都喝不成了。
他想了個主意,回去找手下陪他喝酒不就行了嗎?于是,興高采烈的跑去招來十幾個随從,連跑帶跳的直奔城裡酒肆。
易縣乃易州州府,十年前,北潢占據易州,任由軍士搜刮民膏,搞得州内百姓民不聊生,經濟重心因而漸漸南移。侯父與北潢那一戰,收複易州後,這才恢複經濟,流離失所的百姓陸續回到故土謀生。
現在易縣經濟繁榮,城内商家酒樓衆多,來往商賈雲集于此,或舟車勞頓歇息片刻,或售空貨物後又盤貨賣往别處。
所謂“軍國之費,務在豐财,關市之征,資于行旅,所宜優假,俾遂通流”。兩國為了鞏固統治,發展經濟,均重視商業貿易,鼓勵各地通商。
南方的絲綢、酒水、香料等産品賣到此處,所得錢财扣掉稅賦後又購置耕牛、羊馬等特色畜産品賣往南方,一直以來車馬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雷虎探知街上酒肉便宜,帶了一些銀兩,跟那十幾個随從準備找家酒肆好好痛飲一番。他走在街上看到一家酒坊名曰“紅曲酒坊”,木門上挂着一副對聯寫着:南有紅曲名天下,北有飛将護江山,橫批一醉方休。看上去氣勢非凡,口氣不小。
雷虎上去一打聽才知,這是商家正在清倉甩賣雷虎最喜愛的紅曲酒。他舔舔焦唇,張着大嗓子就問:“你這店家好大口氣,這點酒怎夠大爺我一醉方休的。”說完舀起一瓢酒灌入虎口,直叫爽快。
店家聽到雷虎口氣比他還大,心想唬唬他,便說:“這位大爺,我這紅曲酒喝一碗如飲甘露,喝一壇上腦三分,如果您喝個三壇便是一醉方休,直抵那醉生夢死之快境,如何,要不買三壇回家試試?”
雷虎哈哈大笑:“且讓我喝三壇解解渴再說。”說完抱起一壇酒,喉結動了兩下,酒壇就空了,接着又抱起兩壇酒一飲而盡,打了一個滿滿的酒嗝後,道:“你這店家好會欺客,這三壇酒如何能讓我醉生夢死!”
店家看到眼前這個壯漢酒量如此之好,身邊又帶了十幾個随從,一看惹不起,忙客氣道:“大爺您海量,要是喜歡這酒的話,買三壇我送三壇,可好?”
雷虎一把抽開店家,兩手提了四壇酒坐到店内桌子上道:“你這酒不知道摻水沒,且看我們能不能喝個一醉方休再算賬。”說完招呼随從十幾人,要了十斤牛肉,命他們一起坐下喝酒。
店家眼看這黑大漢如此蠻橫,要是喝醉了又不結賬豈不做了單虧本生意,心裡好是心疼,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得搖搖頭就讓他喝去吧。
紅曲酒确實是雷虎的最愛,沒想到離開京都還能喝到這等好酒。雷虎一聞到酒味,好不快活樂道,便是一邊喝酒,一邊給随從講他和侯子雲西征時痛殺敵軍的故事,在凫麗山差點喝到毒泉水死翹翹的遭遇,以及過怒谷河遇到山洪的事情,講得有鹽有味,說到激動之時就喜歡大拍桌子。這些随從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也跟着附和幾聲。
雷虎見他們如此配合,越說越來勁,不知不覺間,十幾個人就喝掉了十壇酒,還好侯子雲沒讓他知道凫麗山寶藏一事,不然經他在酒坊這一番戲說,那批寶藏估計是得名聞天下了。
衆人喝得正歡,街上突然一陣騷動,隻聽酒肆裡有人議論道:“這北潢弓箭手估計又拿飼養的夜枭當做野生的來賣了。”
“就是就是,這北潢人真是奸商,不知給夜枭吃了什麼東西,看着精神抖擻的,買回去養幾天就無精打采了。”
“對呀,這夜枭哪有那麼容易就能捕捉得到,肯定是家養的,可别上當呀。”
雷虎向來無視北潢人,這些話傳到他耳邊,肯定是要打抱不平了。他手裡酒碗一摔,叫上随從,立刻跳到街上,今天就要教訓教訓這些北潢鳥人,替易州百姓出出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