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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歌(4)

歃血 墨武 4350 2024-01-31 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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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張妙歌贊美,狄青一笑道:“謝了。”他轉身回到座位上,自然而然。可屁股一挨凳子的時候,龇牙咧嘴。張妙歌見了,又是一笑,莞爾不帶嘲諷的笑。手指輕撥琴弦,叮叮咚咚幾響,雖沒有唱,但很多人都聽得出那是雨鈴霖中的曲調,“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衆人更是不滿,暗想我等都是大富大貴之人,為何張妙歌獨鐘情狄青?

  一人已看不過去,霍然站了起來,故作豪爽道:“妙歌若是喜歡花,何不早說?依在下的能力,給妙歌買下‘丹桂院’也不是問題。”丹桂院是京城裡規模極大的一座花苑,裡頭的花兒品種繁多,極為奢華。這人開口就送一座丹桂院,可說是極為闊氣。不過那人本身看起來也是極為闊氣,一站起來的時候,就已身泛金光,十個手指頭上,倒戴足了十個純金的戒指,看他的樣子,隻恨沒有再多長幾個手指頭才好。

  張妙歌嫣然一笑道:“我雖頗喜食豬肉,但總不至于守着豬圈吧?”她雖是笑,但顯然少了那種寬容,而多了些譏诮。

  衆人忍不住想笑,原來站起來那人叫做朱大常,此人無他,有錢而已。這每年供送京城的生豬,朱大常家就占了三分之一,可說是個暴發戶。聞張妙歌嘲諷,朱大常一張臉紅得和豬皿一樣,站也尴尬,坐也不安,走卻不願。

  旁邊一人霍然站起,大聲道:“張妙歌,朱兄好意對你,為何不解風情?想你長年在此,其實也不過是分開兩腿做生意而已,何必裝得如此清高?你出個價吧!在下定當如你所願。”說罷,掏出一錠金子丢在地上道:“你明白吧?”

  衆人聽那人出言不堪,都是臉色微變。因為張妙歌素來賣藝不賣身,此人此言可說是對張妙歌極大的侮辱。

  此人叫做羊得意,倒不是京城養羊的大戶,而是城中“太平行”的少掌櫃。太平行主要做京城船運生意,有時也負責送豬到京城,所以和朱大常也有生意往來。這次夥同朱大常排号終于得見張妙歌,喝着清茶,早就憋出了一肚子火氣,是以借機發作。

  張妙歌不動神色,隻是擺了擺手,就見一婢女上前、輕輕放了兩錠金子在地上。

  張妙歌淡然一笑道:“你明白吧?”

  羊得意喝道:“我明白什麼?”

  張妙歌道:“這兩錠金子說,隻要羊公子下樓,它們就是羊公子的了。”說罷手撥琴弦,再無言語,可她的輕蔑之意不言而喻。

  衆人都笑,羊得意被臊得腳後跟都發熱,才待動怒,一人霍然站起,喝道:“兩個蠢貨,竟然敢對張姑娘無禮!滾出去!”

  那人雙目圓睜,一團怒氣,朱大常和羊得意見到那人發怒,竟臉露懼意,猶豫片刻,恨恨轉身出了閣樓。

  那人這才向張妙歌深施一禮道:“張姑娘,那二人粗鄙不堪,大煞風景,還請你莫要見怪。”那人文士打扮,臉上長着幾個痘子,很是青春,若不是一張臉比常人長了三分之一,也算是一表人才。此刻雖是為朱、羊二人無禮而賠禮,但臉上卻多少露出點自得之意。

  尚聖見到那人,低聲對白胖中年人道:“這個人是誰,我怎麼有些面熟?”

  白胖中年人壓低聲音道:“他叫馬中立,是馬季良的兒子。”

  尚聖皺了下眉頭,隻是冷哼一聲。狄青一旁聽到了尚聖的低語,心思微動,暗想馬季良這個名字很是耳熟,自己好像聽過。

  張妙歌見馬中立為自己趕走了牛羊,卻是掩嘴做倦意道:“多謝馬公子的好意了,若是……他們和你沒有關系,你…又何必攬上這個過錯呢?”

  馬中立臉色微變,轉瞬陪笑道:“這二人怎麼會和我扯上關系?姑娘說笑了。”

  張妙歌道:“妾身累了。”她突出此言,已有逐客之意,馬中立眼中露出古怪道:“那不知姑娘要請品茗之人又是誰呢?”張妙歌有個規矩,每天所見之人不過十個,但可能會留一人品茶談詩。來竹歌樓之人,無不以和張妙歌品茶談詩為榮,馬中立這麼一問,當然是抱着一近芳澤之意。

  張妙歌纖手一指,随意道:“這位官人可有閑暇,不知能否陪妾身說說話呢?”

  馬中立脖子雖扯的和鴨子一樣長,但那纖纖手指離他實在太遠,扯着脖子也夠不到。扭頭一眼,氣得鼻子差點歪了。原來張妙歌指的不是旁人,正是狄青!

  衆人大詫,一人站起來,不服道:“張小姐,為何我等傾心相慕,卻不如區區一束鮮花?”

  張妙歌淡淡道:“有所求,無所求而已。”

  問話那人大是羞愧,拂袖離去。有一穿綢衫人嘀咕道:“這倒和見高僧仿佛了。”言語中大有酸溜溜之意,可也知道無法強留,讪讪離去。

  馬中立眼中閃過絲怨毒,又上下的打量了狄青一眼,拂袖離去。片刻之後,閣内隻剩下狄青、尚聖和他的跟班。

  張妙歌望向尚聖道:“妾身可沒有留公子呀。”

  尚聖厚着臉皮道:“可我與狄兄本是朋友,怎忍舍他而去呢?”

  狄青好氣又好笑,見尚聖望着自己,眼中滿是懇請之意,說道:“張姑娘,尚兄仰慕你的大名,這次可是專程前來。我等隻聞琴韻,卻不聞完整一曲,若能得姑娘再奏一曲,不勝榮幸。”

  張妙歌妙目一轉,落在狄青臉上,“他是想和我見上一面,那你呢?”張妙歌雖身在青樓,可素來賣藝不賣身,因曲歌極佳,來見之人可說是趨之若鹜。她閱人無數,早就看出尚聖絕非尋常人家子弟,但這種人她見得多了,并不放在心上。倒是見狄青自落座後,一直坐立不安,東瞧西看,好像對她并不在意,讓張妙歌大起新奇之感。

  她怎知道狄青坐立不安是因為屁股傷口未曾愈合,已經火燒火燎,難以為繼。東瞧西看卻是因為狄青記得說過的謊言,既然假扮捕頭,也得拿出捕頭的架勢來,要搜尋一下盜匪蹤迹,以免穿幫。不想陰差陽錯,倒讓張妙歌另眼相看。若是馬、豬、羊三公子知道,多半會以頭搶地,皿濺五步。

  見張妙歌眼波脈脈,狄青猶豫道:“實不相瞞,在下以前不想,但是今日聞曲,說不定以後就會想了。”

  張妙歌聽他說的含蓄,微微一笑。中年人一旁冷笑道:“狄青,勿用動心,你真的以為張妙歌看上你了嗎?她對你沒什麼好意的。”

  狄青根本沒有這個想法,見中年人硬邦邦的突來了一句,動氣道:“那總不成看上你了吧?”

  張妙歌見狄青生氣,卻不多言,微笑坐觀好戲。女人當然喜歡男人為她争風吃醋,張妙歌雖清高,也不例外。

  白胖中年人道:“你若是自作多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你可知道馬中立是什麼人?”見狄青搖頭,白胖中年人嘿然冷笑道:“他是馬季良的兒子,你又知道馬季良是誰?”

  狄青歎口氣道:“我管他是誰?他就算是皇帝,也和我扯不上關系吧?”

  白胖中年人尖銳笑道:“你一定要知道他是誰才行!馬季良身為龍圖閣待制,他可是皇太後之兄劉美的女婿,皇太後是誰,你總知道吧?”尚聖皺了下眉頭,想說什麼,終于忍住。

  狄青暗中吃驚,表面卻仍毫不在乎道:“這個嘛,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皇太後廉政清明,天下稱頌,斷然不會讓皇親國戚為非作歹吧?”

  白胖中年人微凜,扭頭向尚聖望過去。尚聖笑容有些古怪,突道:“閣下說的不錯,既然如此,聽歌就好。”

  張妙歌卻道:“妾身倒還想問這位……先生,為何方才說我對狄青沒什麼好意呢?”她言語不急不緩,别人指責她也好,诋毀她也罷,看起來都能應對自如,沒有絲毫的不滿。

  白胖中年人道:“你當然知道馬中立并不好惹,可想必也不想和他談心……”

  尚聖一旁道:“方才的馬中立……好像也不錯呢。”他倒是平心而論,畢竟馬中立比起朱大常、羊得意二人要儒雅許多。

  張妙歌突然“咯咯”笑道:“我隻以為我身居幽樓,不知世事,沒想到這位尚公子比我還要不懂世事。”

  白胖中年人喝道:“大膽……”他才要再說什麼,尚聖卻是擺手止住,問道:“張姑娘的意思是?”

  張妙歌道:“朱大常、羊得意開的生意,若沒有馬中立幫忙,怎麼會在京城站得住腳跟?他們三人一起到了這裡,要說不相識,我是不信。朱大常看似豪爽,其實比鐵公雞還要吝啬,那個羊得意也比朱大常好不到哪裡,這二人知道馬中立來這裡的目的,怎麼會和他争奪?”

  狄青皺眉道:“這麼說,這二人是故意激怒姑娘,讓馬中立有機會挺身救美?”

  尚聖詫異道:“他們真的有這般算計?”

  張妙歌淡淡道:“這種不入流的算計,我一年也能碰到十來次吧。”

  白胖中年人道:“所以你故意留下狄青,看似欣賞,卻不過是想要推搪馬中立。可你定然知道馬中立失算後,必會把怒氣發洩到狄青的身上。你不是欣賞他,而是害了他。”

  張妙歌微微一笑,卻不言語。尚聖皺起了眉頭,良久才道:“張姑娘,真是這樣嗎?”

  張妙歌輕撥琴弦,良久才道:“三人成虎事多有,衆口铄金君自寬。”她輕聲細語,緩撥琴弦,也不分辯。

  尚聖扭頭望向狄青道:“狄青,你莫名卷入其中,可曾後悔?”

  狄青緩緩道:“我隻信當今大宋還有‘天理公道’四字!”

  尚聖一拍桌案,喝道:“說的好,隻憑着‘天理公道’四個字,狄青,有事情,自有我來擔當。”他一直表現得不過是個世家子弟,性格柔軟,這時候才多少有點激昂之意。

  白胖中年人忙道:“聖公子,馬季良可是和太後有關系。”

  “那又如何?”尚聖白了手下一眼,向張妙歌道:“張姑娘,你盡管放心彈曲就好。”

  張妙歌嫣然一笑,玉腕輕舒,隻聽“铮铮”幾聲響後,輕啟檀口唱道:“隴首雲飛,江邊日晚,煙波滿目憑闌久。一望關河蕭索,千裡清秋,忍凝眸……”

  狄青不知道這曲子的來處,尚聖卻知道這詞仍是柳永所做,輕皺眉頭。可張妙歌音若天籁,發人心思,尚聖再聽了片刻,不悅之色漸去,隻聽着張妙歌唱道,“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來錦字終難偶。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思悠悠。”蓦地心中一痛,想起往事,暗想“詞中雖說一别無書信,生死兩茫茫,可自己和意中人卻不得不分開,再無相見之日。”一想到這裡,心中大恸,竟然默默流淚。

  張妙歌彈唱雙絕,勾起尚聖心傷的往事,狄青卻想起了白衣女子,暗想“自己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說什麼鴻雁傳書了。”

  隻有白胖中年人皺起眉頭,心道主人久被約束,這次來到這裡,真情流露,抒發心中的郁悶憂愁也是好事。不過這裡畢竟是煙花之地,要秘密行事,主人也不要沉迷在此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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