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下,手下的人将和怡郡主的屍體藏好,又将原先地上的皿迹清理幹淨。竹樓裡,宣離與宣朗坐在桌前,彼此神色都并不似方才那般輕松了。
“我隻想知道,她是怎麼知道這裡的。”宣離盯着宣朗道。
此地雖在深宮之中,可其中曲折和秘密,并非是人人都可窺見的。若是從其他的路走,定會遇見守門的侍衛,而和怡郡主能夠一路暢通無阻的走進來,定是沒有遇到什麼侍衛才是。這隻能說明,她走的那條道,是自己人的道。而和怡郡主顯然不可能是自己人,他們中怕是出了内鬼。
這地方機密的很,平日裡宣離和宣朗有事商量的時候都會在此地碰面,是以今日遇見和怡郡主,他們兩人幾乎是同一時刻都起了殺心。這地方雖然瞧着是個偏僻廢棄的妃子後院,實則被宮中其他人知道了他們兩人曾一起在此地出現過,必然會引起人的懷疑。
宣朗一驚:“八弟,你不會懷疑我吧?”他似是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我發誓我沒有,我怎麼會将這種事情告訴她?”
“沒有說是你。”宣離擺了擺手:“不過,你身邊可有什麼其他人知道這地方?”
宣朗搖頭:“除了八弟給的幾個侍衛,無人知道這個地方。我也覺得很奇怪,和怡突然找到這裡來,若說是無意中找來的,也實在是太巧合了些。”頓了頓,宣朗面上閃過一絲懊惱:“方才應當問清楚她是怎麼過來的才對。”
可惜方才他情緒竟然失控了,一時沖動之下便殺了和怡郡主,此刻心中倒是有些後悔和後怕。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人既然已經死了,說什麼也都晚了。
“此事總是透出些蹊跷。”宣離眯了眯眼睛:“和怡突然失蹤,必然引起宮中懷疑,不讓人懷疑到自己身上,隻有一個方法。”
“什麼方法?”宣朗一愣。
“禍水東引。”宣離微微一笑:“和怡郡主是被人殺了,可不能被我們殺了,這宮中誰與她有仇,便與她殺了吧。若是能憑此除去眼中釘,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宣朗眼睛一亮,的确如此,和怡郡主藏在宮中到底不安全,想要将屍體偷偷運出宮中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到如今,隻能找一個替罪羔羊,然而這替罪羔羊也不是随随便便找好就是。最好是能夠一石二鳥,既将這燙手山芋甩了出去,又能除去心腹大患。宣朗想着想着,突然心中便浮起一個冷淡的身影來。
“我知道了,”他激動起來:“八弟,我有一個好人選。”
“哦?”宣離目光一閃:“說來聽聽。”
“這個辦法,我保證比找個替罪羔羊更能讓八弟稱心滿意,咱們可以借用和怡,來達成八弟一個願望。”
宣朗低低一笑,随手抓過面前的一張紙,開始寫起來。
……
天竺回到公主殿,将手裡的花籃放下,果真是采了慢慢一籃子花瓣,便又将花瓣全部倒出來放到木盆裡一點點開始清洗起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做這個。”露珠一把扯過木盆,拉住她的袖子就往屋裡走:“姑娘還等着你回話呢。”
天竺聳聳肩,作為屬下,必然是要滿足主子的指令。蔣阮的指令除了帶路之外,尋找這花瓣也是一樣,她自是不能顧此失彼,大事小事,總歸都是主子交代下來的事情。
屋裡,蔣阮正在屋裡将早些前摘來的花瓣分類,懿德太後最近心情不錯,指明要她學着調幾瓶香料。前生她在宮中的時候托宣離的福學過一些,倒也不難,如今倒是便宜了行事。
“姑娘,路已經帶到了。”天竺道:“屬下親眼看見和怡郡主進了園子,等了一個時辰也不曾出來,屬下就同姑娘吩咐的那般,去了荊竹苑采了些花瓣回來。”
蔣阮之前便吩咐露珠去打聽最近淑芳宮中和怡郡主的動靜,一旦知道今日和怡郡主早早的就出了淑芳宮,就立刻讓天竺做宮女打扮,提了花籃子親自與和怡郡主“偶遇”。再讓天竺“被尾随”,不動聲色的給和怡郡主指了路。
她并沒有向婢子們解釋為何要這麼做,露珠幾個也不明白其中的緣故,隻是隐約感覺到這是一件極重要的事情。隻有天竺,她是習武之人,蔣阮之前将她叫道屋中,給了她一副地圖後,她一路走過去,才發現這地圖的巧妙之處。
蔣阮讓她引和怡郡主去的那處園子,分明就是一個極隐秘的機密之地。蔣阮帶她走的那條,又是避過了所有侍衛的那一條。這樣的園子瞧着光明磊落,實則要真正進入是很難,其中有多條岔路,岔路上又分岔路,真正要答道目的地實在是是很難難,走錯一條,便會遇上侍衛通報,驚動其中主人。若是有大人物僥幸真的得了消息進去,裡頭不過是一處園子,也沒有其他的把柄。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膽大的密室,膽大在與就這樣大喇喇的暴露于衆人面前,密室在與這個處于大庭廣衆的園子,除了主人,基本上無人可進入。
而蔣阮明顯是早已知道這個園子的所在,并且連道路知道的都是最省事的一條。她将和怡郡主引到此地,那地方的兇險可想而知。若是自己人,蔣阮大可不必用此方法,也就是說,蔣阮這一招借刀殺人,實在是高明至極。
天竺不明白蔣阮是怎麼知道這個密室和通道的,她覺得自己這個新主子身上有許多秘密。她想,這個地方,或許連錦衣衛負責宮中暗處的人都不知道完全的道路。
露珠忍不住問:“姑娘,為什麼偏偏是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沒到天竺姐姐就回來了?”
“一個時辰足夠了。”蔣阮的目光仍是落在面前的花瓣上,花瓣經過清洗,越發顯得鮮豔,她道:“殺人隻需要一炷香,剩下的時間,不過是用來清理。”
“殺人?”露珠一驚,随即捂住自己的嘴,暗恨自己的失态,小聲問:“和怡郡主……被殺了?”
蔣阮瞧了她一眼,道:“以她的性子,如今都未出來,必然是沒命活着了。”這一點,她一開始就知道了,進了那個地方的人,除非是自己人,從來沒有能全身而退的。
露珠看了看蔣阮,又看了看天竺,恍然大悟道:“姑娘是故意的,姑娘早就知道和怡郡主進去了會死,才讓天竺姐姐帶的路?”
“是。”蔣阮把每一種花瓣收到木質的小匣子中,轉頭看向她:“我早已算計好的。”
露珠說不清楚心中是什麼感覺,有一瞬間覺得自家姑娘實在是很可怕了,蔣阮接收到她淡淡的畏懼眼光,也隻是渾不在意的一笑,反倒是讓露珠有些愧疚起來。心想和怡郡主隔三差五就來找蔣阮麻煩,有時候還恨不得緻蔣阮于死地,先下手倒也好,免得日後留着多生事端。露珠心态極好,很快便将自己方才的不自然軸了回來,對蔣阮道:“可姑娘怎麼知道郡主去了那地方就會死的?那地方又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蔣阮微微一愣,思緒卻是飄向了遠處。
宣離是個自認為風雅意趣的人,即便是商量些陰謀之事,也定是要尋個風景秀麗的雅地。譬如說那園子,就是宣離引以為傲的東西。
隻因為它既膽大又精妙,平常之人難以尋到她。上一世,宣離也曾帶她去過幾回,這樣想來,在對一個棋子上,宣離舍得下功夫,又沒有架子,行事體貼溫柔,再将自己的秘密之地都給她看,讓她想不信任都很難。
那地方是宣離的機密之地,宣離經常與宣朗在此地見面,而宣離帶她走過幾次都是走的自己人的道,許是以為她到底是個女子,記憶力也不見得有多出衆,所以并沒有太過注意,卻不知道,她小時候在莊子上長大,因為要辨認哪條山路上的草藥能夠賣錢,對認路方位十分熟悉,便是隻走一次,也足夠牢記于心了,更何況是好幾次。
這一世重生以來,那些記憶帶了皿仇更加清晰,她将所有能用上的東西幾乎都用筆細心記錄了下來,也包括宣離的這個宮中密室。
她早已畫了地圖,心想終有一日會用上,不想這一日來的如此之快。她知道和怡郡主在得知蕭韶賜婚之事後必然會想些法子,公主殿無從下手,唯有荊竹園有可趁之機。而讓天竺假意去荊竹苑,将和怡郡主帶往密室,一旦為宣離發覺,必然會起了殺心。
即便宣離沒有起殺機,可和怡郡主是什麼人,飛揚跋扈,目中無人,許是對宣離還有些畏懼,可對待宣朗必然會惡語相向。宣朗忍氣吞聲了這麼多年,眼看着大業将成,必會有妄自尊大之感,況且和怡郡主的存在會永遠提醒宣朗過去的恥辱。宣朗在這樣的刺激之下,必然會添一把火。
和怡郡主就算是不想死,也很難了。
此事看似簡單,其實處處危機,稍有不慎,滿盤皆輸。從宣離的自大到和怡郡主的怒火,再到宣朗的陰郁,每一步都要考慮到人心的變化。若不是前生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對這些人的心思把握的務必準确,她又怎麼敢設這個局?
和怡郡主不是死在宣離手上,不是死在宣朗手上,也不是死在她手上,而是死在人心之上。人心古怪,善惡一念之間,譬如和怡郡主,恐怕自己也沒有想到,最後的死亡之路,竟是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宮女指引,而那宮女,都是她的對家精心安排的。
蔣阮淡淡的垂眸,和怡郡主和淑妃的手段,早在許多年前她就見識過了,今生倒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就是閉着眼睛,也知道她們打的是什麼主意。
隻是,若是别的事便罷了,關系到蔣信之,就算讓淑妃滿門陪葬都嫌太輕,何況區區一個和怡郡主。
外頭,露珠看了一眼天竺,問道:“你可要将這事情告訴蕭王爺?”
蕭韶既是對蔣阮的事情十分關注,眼下蔣阮自己出手解決了和怡郡主,也不知以後會不會有什麼麻煩,若是有蕭韶在一邊看護着,倒是方便很多。
天竺搖頭:“姑娘吩咐我不說。”
“那你便不說了?”露珠奇道。天竺雖然尊稱蔣阮一聲姑娘,實際上卻是蕭韶的手下,但凡什麼事情都是要報備與蕭韶的。此刻這麼說話,倒是出乎了露珠的意料。
“姑娘是我的主子,我隻聽她的吩咐。”天竺神色不變。早在蔣阮冒着風險又掩護了蕭韶一回的時候,她就真的将蔣阮認作是自己的主子,不再有别的想法了。
露珠轉了轉眼珠,心中為蔣阮真心高興起來,無論如何,天竺被蔣阮收服,隻忠心于她也是一件好事。
天竺别開眼,心中卻是有些思量。更重要的是,身為屬下,除了保護主子之外,還要足夠的信任主子。蕭韶不可能哪裡都照顧到,況且出征在即,蔣阮遲早會一人面對這些刀光劍影,錦英王府不需要一個孱弱的女主人,她也必須要夠堅強,才能站在蕭韶身邊。
此事,未必就不是一個考驗,端看蔣阮怎麼做了。
……
遠在京城千裡之外的莊子上,一處三進宅的農院,最末裡的一間髒污不堪,仿佛許久未曾有人進來過了。
一個身材瘦削的婦人手裡提着一籃東西匆匆忙忙打院子裡走過,路過最末一間屋子的時候才将門一腳踹開。
屋裡彌漫着一股腥臭潮濕的*氣味,婦人将燈點上,裡頭顯現出一個蜷縮的人影來。那人瞧見亮光,似乎是十分畏懼,忙有雙手擋着臉低下頭去,生怕那亮光折射到眼前一般。
“躲什麼躲,”那婦人沒好氣道:“夭壽的,吃飯了。”
說罷便将籃子裡的東西重重擱在桌上,将籃子往裡一收,想也不想就破口大罵起來:“老娘每日忙裡忙外的還要照顧你這個廢人,就這麼個破人有什麼好守的,銀子倒是不錯,原先那蔣家嫡女在我家院子裡每月還有三兩銀子,你雖有五兩銀子,卻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也不能替我繡花摘草,這麼算起來,還是老娘虧了!”
聽到“蔣家嫡女”四個字時,地上的人似乎身子猛地一顫,一下子擡起頭來,露出一張髒污的臉來。骨肉如柴的身體似乎隻剩一層薄薄的皮肉,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惡臭和污垢,也不知是多久未曾洗澡了。隻有一雙眼睛還依稀能夠看出當初的風緻,正是夏研。
若是有人經過此地,說這人是夏研定是有人不信的,隻因為這婦人渾身髒污不堪,形同乞丐,和當初京城第一才女,溫婉賢淑的尚書夫人哪裡有一分想象的地方。
偏生夏研還一個勁兒的往那婦人跟前掙紮,嘴裡含混不清的說着什麼。
“哼,”那婦人面上卻是閃過一絲嫉妒,好笑的看了一眼夏研,說風涼話道:“不過人家現在可是風光了,還封了郡主,想當初她在我家過的豬狗不如,不想現在如此有前程。”
那婦人不是别人,真是當初張蘭家的小女兒陳芳。自從當初王禦史來莊子上替蔣阮平反後,陳昭被關入大牢,至今也未曾放出來。張蘭為了給陳昭獄中活動,将家産田地全部賣了個精光。那賭鬼丈夫也因為欠了人的銀子被人打死,張蘭又在不久後中了風,癱瘓在家。陳芳一個姑娘家,無奈之下便嫁給了村東的一個鳏夫。鳏夫對她動辄打罵,她便也在這樣的環境下逐漸變成了一個厲害的潑婦。
時光倏然而過,仿佛事情盡數倒流,夏研也許自己都沒有想到,曾讓人為難蔣阮的下人如今卻是為難到自己頭上來了。她也沒有想到,她如今過的還要比當初的蔣阮不如。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夏研呆呆的癱倒在原地。她被陳昭以養病的名義送到這處莊子上來了,原以為是逃出生天,不想這才是地獄的開始。一開始她也試着威脅陳芳對她好一點,可是這莊子偏僻的很,她一個人如何鬥得過陳芳,在這樣一個粗俗的潑婦面前,夏研的心機手段全部都使不出來,她擅長在後宅中争鬥生存,卻敵不過面前的一個蠢婦。陳芳搶了她的首飾,逼她幹活,給她吃最壞的飯菜,住最爛的屋子。原先對蔣阮的那些招數全部使在了她身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夏研如此愣怔,陳芳卻是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心道這婦人好生讨厭,偏那官人還說暫時不能讓她死了。不過瞧那官人的樣子,這婦人日後也是死路一條,不過早晚問題。
不等夏研再說什麼,陳芳轉身出了屋,重重将門一關。屋中頓時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夏研睜着無神的雙眼,眼角處突然緩緩溢出一滴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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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節俺回老家去了,老家沒網一點都不好玩,淚奔了,有誰跟茶茶一樣在看金玉良緣麼?被逗比夫婦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