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伸手來拽鐵蛋的手，把鐵蛋從凳子上拽了起來，可是，鐵蛋卻不跟她往外走。

　　“娘，咱要上哪去呀？
外面天黑黑，我怕……”

　　“不怕，有娘在，咱到哪都能混到一口飯吃，走！
”

　　小娟發了蠻力拽着鐵蛋接着往門口去，鐵蛋手裡啃了一半的雞腿掉到地上，被小娟一腳踩了個稀巴爛，小娟也懶得撿，拽着鐵蛋到了院子裡。

　　鐵蛋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楊華明從屋裡沖了出來，一把從小娟的手裡搶下了鐵蛋藏到身後。

　　“你這個瘋婆子，大晚上的吓到我兒子！
”楊華明吼了起來。

　　“你要上哪去你自個去，少跟這折騰我兒子！
”

　　小娟氣得渾身顫抖，擡起手裡的包袱卷朝着楊華明的腦袋狠狠砸了好幾下。

　　“兒子是我的，是我懷胎十月豁出命去生下來的，你還給我還給我！
”

　　小娟的包袱卷跟雨點似的砸在楊華明的身上，一雙手也朝着楊華明臉上撓。

　　幾條皿痕頓時就挂臉上了。

　　楊華明惱怒下擡手一把推開小娟，小娟踉跄了下差點摔倒。

　　她披頭散發的瞪着楊華明，“楊華明，咱們一刀兩斷！
”

　　撂下這話，她又看了一眼鐵蛋，“兒子，你等着娘，娘會回來接你的！
”

　　然後轉身跑出了院子。

　　“娘，不要走……”

　　鐵蛋哭着，丢掉了另一隻手裡啃了一口的饅頭，跌跌撞撞着跑過去追。

　　小娟在前面埋着頭走，鐵蛋在後面追。

　　楊華明也跟了出來，朝着小娟的背影幾乎是歇斯底裡：“你回頭看看你兒子，為了你兒子，啥話不能好好說？
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你非得鬧成這樣骨肉分離？
”

　　話音剛落，鐵蛋突然踢到一個東西摔倒在地，哭得更兇了。

　　小娟腳步一頓，扭頭看了眼身後趴在地上朝自己伸手嚎哭的兒子，眼底湧上極度的糾結，最後，她一扭頭，跑了，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鐵蛋趴在冰涼潮濕的地上，望着小娟消失的方向哭得撕心裂肺。

　　黑夜，仿佛一張巨大的怪獸的嘴巴，将他的娘親徹底吞噬。

　　楊華明來到鐵蛋身邊，将鐵蛋從地上抱起，在原地站了一陣，最後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别哭了，你娘隻是賭氣跑出去了，等明日她氣消了會回來的，爹帶你回家。
”

　　……

　　荷兒，三丫頭，康小子全都在鎮上，楊華明把哭累了的鐵蛋哄睡着，放到床上，然後鎖上了屋門和院門出去了，沿着先前小娟離開的方向去找。

　　小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照理說，這女人的腳力應該走不了多遠。

　　楊華明這一找，便是一宿，幾乎都快走到清水鎮邊上，一直不見小娟的身影。

　　這還真是邪門了，那麼一陣的功夫，這女人咋走這麼快？

　　大晚上的也不怕？
看來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走啊，帶着一身的挫敗和疲憊，楊華明垂頭喪氣回了村。

　　打從楊華忠家門口經過的時候，剛巧習慣了早起的孫氏已經起床了，正好拉開院門準備開始一天的活計。

　　看到門口大路上的楊華明，孫氏愣了下，“四弟？
”

　　楊華明扭過頭來。

　　孫氏更加驚訝了：“四弟？
還真是你啊？
這大早上的你上哪去啊？
”

　　這話一問出口，孫氏就察覺了什麼，忙地改口：“這大早上的，你從哪回來啊？
瞧這模樣，你該不會一宿沒睡吧？
”

　　楊華明苦笑。

　　“小娟跑了，連夜收拾了包袱卷走的。
”

　　“啥？
”孫氏驚愕，随即走出院子門來朝着四下張望了一番：“往哪去了啊？
你咋也不攔着點兒呢？
”

　　楊華明搖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要走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昨夜許是下定了決心吧！
”

　　“小娟走了，鐵蛋就沒娘了，這可不成啊！
你得接着去把人給找回來啊！
”孫氏再次道。

　　楊華明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宿沒睡，實在是沒力氣了……”

　　孫氏一看，楊華明不僅滿眼的皿絲，腳下竟然還走丢了一隻鞋子。

　　“四弟，你快些來我家，我弄點吃的給你墊吧下肚子，再去喊你三哥起來商量下這事兒……”

　　“不是三嫂，多謝你的好意，我還得回家去，鐵蛋一個人鎖在家裡睡覺呢。
”

　　待會孩子醒來看不到娘也看不到爹，會害怕的。

　　聽到這話，孫氏也不留，楊華明前腳走她便後腳回了後院，剛好楊華忠也起床了，正蹲在廂房門口漱口洗臉。

　　這段時日要開始插早稻秧了，每天早上楊華忠起床後第一樁事就是去田裡轉一圈，待到日頭起山，方才回家來吃早飯。

　　“晴兒爹，你今個先别急着去秧田那邊轉悠了，待會趕緊去趟老四那裡吧，小娟昨夜跑了，老四一個人悶聲不響的找了一宿了，方才我拉開門就看到他從鎮子那邊過來……”

　　聽到這話楊華忠趕緊吐掉口中的鹽水，擡起頭來：“咋還鬧成這樣了？
我這就去！
”

　　他把頭埋到面前的水盆裡胡亂抹了一把臉就趕緊走了。

　　而孫氏也沒閑着，來到竈房，一邊把大鍋裡熬上紅薯稀飯，外面的小鍋裡，煮了一碗面片湯，裡面放了幾隻荷包蛋，然後裝在一隻敞口大碗裡，給楊華明那邊送去。

　　這面片和荷包蛋的份量，足夠楊華明和鐵蛋父子倆吃一頓了。

　　小娟跑了這件事兒，吃早飯的時候就傳出去了，村口池塘邊漿洗的婦人們都在熱聊這件事。

　　老楊頭也帶着老楊家其他人聞訊趕到了四房。

　　楊華忠陪着楊華明坐在堂屋裡，楊華明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兩鬓間仿佛一夜間多出了許多華發。

　　憔悴的容顔，眼角，額頭，那一條條用碾子都碾不平的細紋，讓他看起來比身旁作為兄長的楊華忠要蒼老十多歲的樣子。

　　而隔壁的廂房裡，屋門洞開着，鐵蛋坐在床上，孫氏側身坐在床邊，正在喂鐵蛋吃面片和荷包蛋。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雖然經曆了昨夜那種撕心裂肺的恐慌，可是睡了一覺，睡醒後家裡來了這麼多人，還有溫柔的三媽做的好吃的面片荷包蛋，鐵蛋暫時把失去親娘的恐慌丢到一邊，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