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孟天海,全不似之前披皮時的陰沉樣子。
或許是這五萬四千年壓抑得太久,或許這就是他的本性。
這些年來,他是傅蘭亭,他是霍士及,他是彭崇簡……世人不聞孟天海,他幾乎也忘記了自己!
隐匿了太久,扮演了太多人。
有時候他也分不清,在皿河之中浮沉的,究竟是誰的身影?
他需要這樣一場戰鬥!
他需要被提醒,需要被确認,确認他就是神話時代那個孟天海,而非其他什麼人。
所以陳樸遠赴勤苦書院,夥同左丘吾找出他的真名,他本心是歡迎的。
雖然理智告訴他,他還應該再隐藏一些年月,他還需要再做一些準備,真正靠近萬無一失的程度,再來出這個頭。
但是情緒告訴他——他已不能再忍受。
他也需要找回他自己!
五萬多年過去了,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何等的情緒?
就是現在這般!
沸騰着的、燃燒着的、狂妄着的……
“小兒輩狂似我當年!
”
在幾位手持洞天寶具的大宗師圍攻下,他盡情展現他孟天海的拳頭!
“好!
這才有幾分樣子!
”司玉安殺起性來,身似巨靈随風漲,掌中長劍已成峰,倒持天柱,劍沉皿河:“五萬年也不盡在吃潲水,不枉我昆吾出鞘!
”
孟天海拔身高起,一拳抵住,不使山傾!
相較于此刻撐天柱般的昆吾劍,身高九尺的孟天海,也不比一隻蝼蟻大多少。
然而他以拳相抵,反擡山而起!
“不夠!
憑你司玉安,憑你們這般,還遠遠不夠阻止我!
”他怒聲而嘯:“吳病已!
你還要留手嗎?
宋菩提!
南楚如此之近,難道你沒帶洞天寶具?
!
”
今日來禍水的衍道絕巅,沒有一個是獨行。
個個都代表一方勢力,個個都隐藏了手段。
殺到後來,才逐一放開。
譬如陳樸之學海,阮泅之司玄地宮,司玉安之昆吾。
那麼吳病已和宋菩提,難道沒有别的準備嗎?
吳病已帶來了律法的具現、天下第一鎖鍊“法無二門”,以此鎖住赤州鼎,但這并非極限。
他是否借來了法家聖地三刑宮的鎮宗之寶?
法祖韓圭當年,親手将十大洞天裡排名第四的“三元極真之天”,煉成一柄【量天尺】。
此寶曆來由規天宮宮主所掌,丈量天之高闊——今日是否能夠得見?
宋菩提的刀術已經足夠強大,但泱泱大楚,物華天寶,豈止于此?
十大洞天裡排名第三,由“太元總真之天”所煉的【章華台】,今日是否會搬來?
或者退而求其次,三十六小洞天裡排名第三十三,由“紫玄洞照天”所煉成的【雲夢舟】,能不能在禍水中顯見輝煌?
孟天海期待更強者!
五萬年了!
他也想知道他究竟強到什麼地步!
“如你所願!
”宋菩提隻說了這一句。
一句話,四個字,斬了孟天海四合!
而盡被拳頭截住。
真是世間絕頂的拳法,孟天海用超過五萬年的時光,糅合無數天驕的才氣,才磨出這樣的拳頭。
當者披靡!
宋菩提腳下的彼岸金橋忽然倒拱,仿佛明月在地,水在天。
而在那星河流動的天穹上,正有一艘精美絕倫的巨船,逐開雲氣,仿佛從夢境中駛來。
在出現的瞬間,就已經碾至皿河上空。
正是大楚帝國傳承數千年、長期養在雲夢澤,被視為大楚水師精神象征的洞天寶具,雲夢舟!
宋菩提立上船頭,華袍獵獵!
這艘夢境之舟,駛入皿河。
帶來無邊雲氣,使得皿河霧朦朦。
雲氣将那孕育中的皿蓮聖界都遮掩,皿河中搖曳的巨大皿蓮、諸多幾成空殼的蓮子世界,也都一時隐去形迹。
若非孟天海尚且站在皿蓮上厮殺,那司玄地宮、昆吾劍,也每每鋪開煊赫光影。
此時遠遠觀戰的幾個年輕真人,都快看不清一衆真君何在了!
最大的變化倒還不是雲氣掩河,而在水面,在水底。
對孟天海來說,絕不算美妙的故事正發生。
皿河波濤萬頃,本來深邃不可見。
立在皿河之上,唯見赤水翻湧,鮮紅一片,根本看不見什麼倒映。
就連那株下掠禍水、上舉蓮世的巨大皿蓮,在皿河水面下的部分,也都瞧不出分毫。
但此時,若是撥開雲霧,低頭瞧皿河,卻能看到人的照影。
當然有幾位衍道強者大戰的身姿,也有巍峨綿延的司玄地宮,豎如山峰橫似嶺的昆吾劍……
可又不止如此。
不止眼前這些人,這些事。
若能細究便可知,那是人生于世,茫茫多零落的碎夢!
雲夢舟是展現這樣的神異。
降臨此世,遮掩一切。
雲氣蒸騰,夢境萬千。
是以雲氣掩蓮世,以夢海覆皿河!
雖不能說立即斷開孟天海與皿河的力量聯系,也使他運轉力量,總有間隔。
雲氣晦孟天海之鐵拳,夢境卻隐宋菩提之刀光。
還有司玉安殺意沖霄,陳樸掌覆天海。
戰況一時更激烈數倍!
吳病已就在這個時候走來。
他走得不算快,他根本沒有在沖鋒。
他隻是平常的、平靜地往前走。
不像是來厮殺,而像是來審判,甚至可以忽略那個“審”字——他隻是來宣布一個結果。
在如此激烈的戰場中,道則都是沖突混亂的,他的穩定和平靜卻并不顯得突兀。
好像一切本該如此。
所有的“亂”,都在等待他的“治”。
他在諸般絕巅道則碰撞的戰場,建立他的秩序!
吳病已的力量正在展現。
沒有更多言語,但所有規則都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沒有更多動作,但一切偉力都要受到限制!
世間雖有絕巅,不許随心所欲。
自由的邊界是法律!
孟天海眼睛一亮!
“好個矩地宮執掌者,你沒有讓我失望!
”他見獵心喜,連砸數拳,将刀光劍影學海都轟開,隻身撞開時空,主動迎上吳病已:“法無不易,你足以稱賢!
來!
予我更多!
讓我看看當代法宗更強的表現!
”
吳病已停下腳步,面容未改。
高冠不動,掌分八門。
所有人的目光,都自覺或不自覺地落在他身上。
他本身成為法尺,成為準繩,是一切規則在這個世界上的錨點。
以他為中心,才延展縱橫,清晰規矩。
他的左掌是規,右掌是矩。
雙掌分開,便重新分開了此世。
現在,在他和孟天海之間的這段距離,已經被全新的法律所規束。
孟天海的一舉一動,都要合律,不然就是觸法。
觸法必有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