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男人五十歲上下,面容剛毅,腰背筆挺,腳步沉穩有力,身上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自長街走出,在兩顆人頭面前停下腳步,然後深深一躬,聲音愧疚且哀傷道:
“二位,對不起。
是鄙人有眼無珠,讓品行不端的惡賊混進了國舅府,以緻其借國舅府之威名殘害了二位性命,鄙人在此向二位深深地忏悔并賠罪。
”
說着,他直起身。
一個家丁自後面走上來,遞給他三把鋒利的匕首。
他接過匕首,皺也沒皺一下眉頭,依次将三把匕首紮進了自己的兇膛。
空氣瞬間安靜。
所有人都被錦衣男人突然間的激烈行為吓到了。
張小卒目光微顫,也驚了一跳。
他還以為國舅府殺死山羊胡幾人,是為了殺人滅口,然後拒不承認這對夫婦的死和國舅府有關系,所以當他看到國舅府擡出幾具不能說話的屍體時,一時間憤怒無比。
然而卻沒想到國舅府非但大方承認,并且擺足了認錯認罪的态度。
這讓他心中的憤怒漸漸消退,并有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慚愧感。
“咳咳——”
匕首可能紮破了髒腑,錦衣男人忽然劇烈咳喘,咳出幾大口鮮皿。
他緩了幾口氣,然後朝身後的家丁打了一個手勢。
家丁會意,将擡着屍體的擔架在地上一字擺開,并揭去白布。
山羊胡男人以及跟随他讨債的那七個壯丁的面孔,頓時呈現在衆人視野裡。
張小卒以入微心境觀察,确認這八人的确已經斷絕生機。
他心中禁不住一陣唏噓。
原以為要讓山羊胡幾人認罪伏誅,需好費一番周折,甚至可能會和國舅府大幹一場,未曾想國舅府做事竟如此鐵面無私且幹淨利落。
錦衣男人看向那夫婦二人的人頭繼續說道:“殘害二位的八個惡賊,已經被國舅爺降下家法處決,國舅爺滿心愧疚,決定出資奉養二位高堂及膝下子女,既為謝罪,亦為補償。
”
說着,他又深深一躬,哀傷道:“二位皿仇得報,家中大小事皆有國舅府萬般照應,常言道人死不能複生,所以二位且放下生前諸多執念,安心投胎去吧。
”
他蹲下身子,手掌自夫婦二人怒睜的眼睛上撫過,二人當即閉上了眼睛。
又拿起一旁的盒蓋将錦盒蓋上,說道:“二位且稍安勿躁,鄙人已經派人去尋二位的屍身,定然會讓二位全屍下葬的。
”
他把一切都想周到了。
目睹一切的國舅府擁護者們,非但沒有因為國舅府出了山羊胡這幾個殺人犯而對國舅府降低好感,反而對國舅府國舅爺愈加擁護敬重。
就連張小卒都禁不住佩服國舅府的态度和擔當,錯就是錯,立正挨打,賠償認罪,讓誰都說不出半個“不”字。
錦衣男人站起身,走向張小卒和牛大娃,拱手作禮道:“鄙人單良吉,乃國舅府的護院教頭,請二位公子指教。
”
“不敢當。
”張小卒和牛大娃拱手回禮。
“悲劇已釀,鄙人痛心疾首,怎奈何人死不能複生,故而隻能盡吾之所能做些事情,告慰亡靈,安撫生者,自贖罪過。
隻是事發突然,難免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不知二位公子可有見教?
”單良吉問道。
“這夫婦二人有一姑娘,不知這位姑娘現下何處?
”張小卒問道。
單良吉答道:“姑娘被這幾個惡賊關押在南城一座私宅裡,鄙人已經派得力手下前去解救,想必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雙親暴斃,定然會傷心欲絕,隻希望她能堅強一些,盡快走出悲傷。
咳咳——”
正說着,他忽然猛烈咳嗽起來,咳出大口大口鮮皿。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止住咳嗽,向張小卒問道:“公子可還有其他問題?
”
“沒有了。
”張小卒搖頭道。
确實是沒有了,因為單良吉已經把所有事情都考慮周全了。
“如此,鄙人就失陪了。
”單良吉道。
他的臉色由蒼白漸漸轉為脹.紅,眼看是要壓制不住兇口的傷勢,可他依然淡定從容。
轉身離去時,腳步依舊沉穩有力,氣度不減分毫。
牛大娃望着單良吉離去的背影,抑不住咋舌道:“是個狠人!
”
張小卒點了點頭。
遠處,倚在牆邊“看熱鬧”的王五,搖着頭離去。
在他看來此事最好到此結束。
兇手伏法,亡者雪仇,生者得以周全安頓。
一切完美。
無需深究,亦不能深究,因為深究極可能牽出大亂,會死很多人。
所以能糊塗還是糊塗點好,因為聰明人往往活不長。
王五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喜歡多愁善感了。
同時也越來越怕死了。
于是他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回到衙門裡,那裡有一群和他同樣怕死的同僚,和他們呆在一起賊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