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四海樓。
一座隐秘的殿宇内,賬房先生正在盤賬。
他身影清瘦,山羊胡,眼眸深邃而明淨,修長白皙的指尖在算盤上靈活地波動,算珠響起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作為四海樓的幕後老闆,賬房先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在深夜的時候,獨自一人盤算各類堆積到案頭的賬目。
也是這時候,他整個人才能徹底輕松下來,享受一份獨屬于自己的甯靜。
隻不過今晚,他卻有些心不在焉,偶爾會停頓下來,怔怔出神。
“老賬房,我來看你了。
”
一道溫厚的聲音,忽地在殿宇外響起。
說話時,大殿緊閉的大門被人推開。
一個須發蒼然的老人走了進來。
赫然是裁縫手底下那個名叫“曲河”的老奴。
賬房先生眼眸微眯,眼神有些複雜,道:“沒想到,主上竟會派遣你親自前來。
”
曲河訝然道:“你已早料到主人會派人來找你?
”
賬房先生不答,而是拿起一支毛筆,在賬本最後一頁的末尾寫下一句朱批:
恩怨兩清。
字迹蒼勁,殷紅如皿。
而後,賬房先生放下筆,似徹底輕松下來般,手指輕輕摩挲着算盤,道:“我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算賬,算的不止是金錢往來,還有恩怨是非。
”
他聲音平和,似喃喃自語般,繼續道:“過往那漫長的歲月中,主上對我的好,每一筆我都清清楚楚記在心中。
為了報答主上的恩情,我在漫長歲月中,為主上做的每一件事,同樣也明明白白的記在心頭。
”
說到這,賬房先生擡起眼眸,看向曲河,道:“這一次,若主上不派人來找我,哪怕是觀主殺上門來,我甯可死,也斷不會背叛主上。
”
“可惜……”
賬房先生一聲喟歎,滿臉蕭索,“主上終究不放心,派遣你來殺我滅口。
”
曲河呆了呆,神色微妙,道:“果然,你早猜到了。
”
賬房先生嘿地冷笑道:“護道古族雲家遭難,天下諸多太古道統紛紛響應,要幫觀主找尋主上的下落。
這等局勢下,作為主上的心腹,若再不明白主上現在的處境,那可就太愚鈍了。
”
聲音中,透着毫不掩飾的譏諷。
曲河沉默片刻,道:“那你為何不逃?
”
“很簡單,想親眼看一看,我為之效命多年的主上,會否真忍心對我動手。
”
賬房先生不假思索道,“現在,我已明白了。
”
說着,他擡手一指曲河,笑道:“你這老奴才,何嘗不也自身難保?
”
曲河不禁也笑了,“何以見得?
”
賬房先生道:“若你一直留在主上身邊,自可以當一輩子奴才,可在你從主上身邊走出,來到神都星界時,就已淪為棄子。
”
說着,他加重了語氣:“我敢肯定,以主上的性情,在做出這個決定時,早已在心中把你舍棄了。
”
曲河頓時沉默,神色明滅不定。
半響,他擡眼看向賬房先生,冷冷道:“殺了你,我自可以回去見主上,何來被抛棄一說?
”
賬房先生笑道:“你殺不死我。
”
曲河哦了一聲,輕輕拍了拍手。
頓時,無聲無息地,一個身影瘦削的男子憑空出現,立在曲河身邊。
這男子渾身籠罩在一襲黑色鬥篷中,隻露出一對淡漠冷酷的眸子,身上的氣息詭異而晦澀,就如一團陰影在身上蠕動。
曲河笑問道:“現在呢?
”
賬房先生眼眸收縮,色變道:“神隐衛!
?
”
“不錯,連我都沒想到,主上竟會下如此皿本,不惜将這等底牌暴露出來。
”
曲河感慨道,“而這次,主上讓我帶了三位神隐衛出行,一個已前往護道古族聞氏,一個已前往明州極樂天。
而我則帶着‘零七’,親自來見你。
”
零七,便是他身邊那個黑衣瘦削男子的代号!
他自出現,便靜默立在那,不發一語,可身上的氣息,卻讓大殿的氛圍都變得壓抑起來。
賬房先生卻忽地笑起來,道:“連神隐衛都不惜曝光出來,如此可見,主上的确是被觀主逼得急眼了,若我猜測不錯,主上現在,最擔憂的恐怕就是被觀主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
曲河淡然道:“不必再拖延時間,當我和零七抵達這裡時,你已注定是個死人。
”
賬房先生卻大笑起來,長身而起,道:“那就試試!
”
說着,他朝大殿深處躬身見禮道:“還請觀主大人現身一見。
”
此話一出,曲河臉色頓變。
就見大殿深處,一道峻拔的身影邁步行來,青袍如玉,淡然出塵,峻拔的身影在大殿燈火照耀下,泛起虛幻般缥缈的光澤。
正是蘇奕。
“你……竟早已背叛主上!
?
”
曲河驚怒大喝。
“不,觀主大人也才剛到不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