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雨大。
染坊街上早已沒了百姓身影,寥寥無幾的鋪子也都關了門,隻剩下巡邏的官兵捕快,偶爾冒雨提着燈籠從遠處經過。
夜驚堂趁着油紙傘,在漆黑路面上緩步前行,鳥鳥則在肩膀上,不停“叽叽叽……”,估計嘀咕些“還是小西瓜姐姐好,荷包蛋不讨鳥鳥喜歡……”之類的話。
夜驚堂剛才摸了駱女俠半天,心中有波瀾不假,但也沒有邊走邊回味,而是琢磨着駱凝方才教的招式。
武藝這東西,萬變不離其宗,雖說不能‘一法通萬法通’,但邏輯不會差太多。
夜驚堂以前在镖局習武,都是追求‘形似’,勢大力沉,講究破招拆招的套路,并沒有往‘神意’方面想。
至于‘運氣’,義父不教,他都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東西。
但說義父故意瞞着他,好像也不對,義父自幼對他極為‘關心’,一天打三頓的壓榨體能,不可能是故意虐待他。
既然義父把他底子夯這麼實,那肯定是想讓他‘成才’,到死都沒有教他刀法,隻能說是義父出于某種緣由,不想交給他。
為什麼不教呢……
怕他為此惹禍上身?
還是說已經教了,他以前沒發現其中奧妙……
夜驚堂認真回憶義父教的‘招式’,前後總共也沒幾下,都是基本功,以前隻求力道速度,沒有研究内裡,如果按照《沾雲十四手》的路數來琢磨……
念及此處,夜驚堂站在了雨幕中,把佩刀挪到後腰,左手倒握刀柄,腦海中回想拔刀的動作;再對比《沾雲十四手》的運氣脈絡。
照搬肯定不行,他剛才接觸‘運氣’,就發現‘運氣’關乎肌***位、呼吸、姿勢等幾乎身體的所有方面。
每一步可以出現的變化,都呈幾何式增長,任何人都不可能嘗試完所有路徑,隻能按照‘招式’的指引,摸清此招應有的運氣脈絡。
憑空創造一個‘招式’,難度極大;但夜驚堂在靜立雨中,很快發現,義父教的拔刀動作,似乎是‘招式’的起點。
‘招式’隻有開頭,後面全是空白的,那想完善這一刀,就得自己去摸索運氣路徑,給這一刀‘添磚加瓦’……
夜驚堂斟酌片刻,在雨中閉上眼,以義父教的開頭為基礎、出刀為結尾,憑感覺推演中間過程,想象如何以這個起手式為起點,把刀法殺傷力提升到最大話……
哒哒哒——
黃豆大雨珠,砸在傘面上,有順着傘骨滑落。
鳥鳥站在肩膀上,起初有點茫然,但等了兩刻鐘後,眼神就慢慢化為驚恐——堂堂好像熟了!
隻見閉目良久的夜驚堂,右手皿管慢慢漲起,些許雨珠落在手背上,很快就蒸發化為淡淡白霧。
此景先是手背、繼而左臂、再到整個身體,連額頭上都湧現青筋,升騰淡淡霧氣。
呼——
雨幕之中,憑空出現一股燥熱。
從雨傘外落下的雨珠,明顯出現了偏移,似在随風而動,風的中心,便是傘下的夜驚堂。
嗡嗡嗡——
在靜默不知多久後,刀鞘中的長刃,發出龍吟般的低鳴,似是一條被困于深潭的潛龍,開始凝望潭口。
潛龍很快将氣勢積蓄倒極緻,在寒潭沒法承受之前,身形彈起,勢如蒼龍出水,直貫天穹!
嗆啷——
寂寂無聲的長街上,閃過一道寒芒。
滿街雨幕似是被什麼東西擾動,往外推開了幾分。
寒芒一閃而逝,不過刹那間,街道又歸于平靜。
夜驚堂依舊持傘靜立雨中,左手倒持刀柄,長刀歸鞘,似乎從來沒有動過。
而身邊不遠處,一顆腰粗的老槐樹,卻在風雨中發出‘咔咔——’輕響。
很快,老槐樹不堪風雨侵擾,從中間斷開,往側面倒塌。
轟隆——
悶響後,老槐樹倒在了地面上。
雨珠落在樹根嶄新的裂口上,好似滴落在鏡面,往側面滑開,沒挂住半顆水珠!
“叽!
”
鳥鳥滿眼震驚。
夜驚堂在傘下睜開眼簾,偏頭看了眼倒地的槐樹,眼神贊歎:
“《八步狂刀》果然厲害,看來義父也沒藏私……不過直接教不就行了,非得讓我費腦子自己想作甚?
這不多此一舉嗎……”
夜驚堂來到槐樹跟前,仔細打量片刻後,才帶着些許疑惑把裂口刮碎,出了染坊街,來到附近的集市。
鳥鳥剛才被吓到了,“叽叽喳喳——”不停來回蹦跶,直到給它買了一盒肉幹,才安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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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夜驚堂再次回到雙桂巷,手裡提着兩個油紙包,一個瓦罐兒。
院子裡悄無聲息,但有燈火。
夜驚堂用肩膀推開院門,還沒來得及把門關上,就發現門背後站着小鬥笠客,手握刀柄盯着他:
“你怎麼出去這麼久?
”
夜驚堂把油紙包丢給折雲璃:
“染坊街又沒飯館,你指望我跑着來回?
”
折雲璃接過油紙包打開,可見裡面是幾個烤紅薯,微微點頭:
“嗯~你還挺……”
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夜驚堂提着瓦罐進入屋裡,放在床頭,把瓦罐打開,裡面是熱氣騰騰的烏雞湯,還附帶碗筷;而油紙包裡,則是剛出爐的熱饅頭。
?
?
折雲璃直接愣了,看了看手上黑不拉幾的烤紅薯:
“嘿?
你這人,買吃的怎麼還區别對待?
”
“你沒長腿,還是兜裡沒錢?
真把自己當千金小姐?
”
折雲璃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駱凝已經坐在了床鋪上,瞧見夜驚堂回來,就忍不住想起剛才受的欺辱,但也不好在雲璃面前表露,神色如常柔聲招呼:
“雲璃,還有你,過來一起吃吧。
”
“師娘你吃吧,不用管我們。
”
折雲璃站在門口,瞪了夜驚堂片刻後,‘嗷~’的啃了一大口烤紅薯:
“你還識相,知道照顧人。
看在你這麼懂事的份兒,本姑娘扶你一把,以後跟着我和師娘混,保準你在江湖橫着走。
”
夜驚堂把饅頭遞給駱凝,來到門口,手撐門框低頭看着折雲璃:
“屁大點丫頭,還學着人混江湖。
你師娘都得我搭救,飯也得我給你們買,跟你們混,不得三天餓九頓?
”
折雲璃拿着紅薯,往後退出一步,站在了門檻上,和夜驚堂對視:
“你可知本姑娘是什麼人?
”
屋裡沒椅子,夜驚堂直接在門檻上坐下:
“私闖民宅,蹭吃蹭喝的賊人。
是吧鳥鳥?
”
鳥鳥蹲在跟前,面前擺着小肉幹盒,埋頭幹飯的同時,“叽叽……”兩聲,聽起來不是很贊同。
畢竟夜驚堂摸了小西瓜姐姐那麼久,一頓飯都不管,和白嫖鳥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