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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父與子

女俠且慢 潇騰 4445 2023-04-12 00:03

  十八年前,冬至。

  呼呼~~

  橫風掃過梁洲關外的無盡雪原,一輪彎月挂在天際盡頭,慘白月光照亮了一望無際的大地。

  荒原之間,生着一堆篝火,旁邊是油布臨時搭建的三角帳篷,木樁上拴着兩匹馬。

  兩個身着羊皮冬襖的男人,在篝火旁席地而坐。

  一人手拿酒囊,以木棍穿着兔肉,在火上烘烤。

  對面之人,則拿着一根銀簪輕輕摩挲,身邊插着一把黑鞘老刀。

  烤着兔肉的男人,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後,口鼻吐出白霧,茫然眺望北方雪原:

  “遠峰,都找個把月了,你到底在找什麼,至少和我說一聲。

  對面的男人,面相三十出頭,相貌頗為俊朗,名為裴遠峰,江湖上也稱鄭峰,不過這些早已成了過去。

  現在的裴遠峰,隻是個遠離江湖與俗世,漫無目的在外遊曆的邊城浪子。

  面對詢問,裴遠峰收起了銀簪,接過酒囊灌了一大口:

  “在找一樣草藥,叫雪湖花,長在天琅湖畔,冬天開花。

  “你每次都這麼說,我楊朝在邊關混迹十多年,就沒聽說過關外有這種東西。
就算有,天琅湖北邊聽說在打仗,兵荒馬亂的,就咱倆這三腳貓武藝,過去就得被拉壯丁……”

  三十出頭的楊朝,獨自唠叨了片刻,見裴遠峰不說話,又好奇道:

  “遠峰,我看你長得細皮嫩肉,還識字會寫對聯,像是城裡的富家子,怎麼想不開,跑來這窮鄉僻壤混迹?

  “我是家裡老二,想繼承家業,當爹的不給,不服氣吵了一架。
本想着出人頭地再回去,混着混着,就沒臉回去了。

  “這有啥沒臉回去的。
混不出名堂,知道自己斤兩了,老實巴交回去當二叔,幫大哥打理家業,伱不還是家裡二把手……”

  轟隆隆……

  正說話間,雪原之上傳來轟鳴,遙遙聽去,猶如悶雷滾滾。

  楊朝把烤好的兔肉遞給裴遠峰,而後趴在雪地上,耳朵貼着地面:

  “好像是北梁邊軍……估計又要打仗了,快走吧……”

  裴遠峰從身側拔出螭龍環首刀,解開缰繩翻身上馬,往北方眺望一眼:

  “你先入關,我再找找看。

  “那你可得當心,别和北梁兵撞上……駕——”

  蹄哒蹄哒——

  裴遠峰目送楊朝遠去後,騎着馬繼續朝着北方行進,走出不過半裡,就瞧見雪原盡頭出現了兵荒馬亂的戰場,喊殺聲震天。

  裴遠峰提刀坐在馬上眺望,并未靠近,繞過兩軍接敵的區域,繼續朝天琅湖行進。

  但走出幾裡路後,卻聽到雪原中傳來隐隐啼哭聲:

  “嗚哇——”

  裴遠峰稍作遲疑,駕馬順着聲音來到雪原一處山丘後,卻見一輛孤零零的馬車,在冰雪中緩慢行進。

  拉扯的馬匹中十餘箭,車廂上亦是如此,破破爛爛的車廂前方挂着幡子,上面隐隐可見一個部族的古老徽記,啼哭聲從其中傳來:

  “嗚哇——”

  裴遠峰快步來到馬車跟前,挑開車簾查看,卻見車廂裡躺着個仆人打扮的人,背上插着箭矢,靠在車廂角落已經氣絕。

  而仆人懷裡抱着個襁褓,裡面是個小嬰兒,正在嚎啕大哭。

  裴遠峰翻身下馬進入車廂,把嬰兒抱起來,卻見仆人身邊還放着個小包裹,裡面裝着不少玉質藥瓶。

  裴遠峰抱着嬰兒提着包裹,來到雪丘上眺望,荒涼雪原了無人際,隻剩下遠方的戰火,逐漸往此地蔓延……

  ——

  不久後,梁洲邊塞,紅河鎮。

  老舊城鎮被厚重雪被覆蓋,到了夜間沒有半點人迹,鎮子邊角的一個小镖局裡,卻能聽到一道啼哭聲。

  “嗚哇——”

  镖局的後院廂房裡,亮着昏黃燈火。

  楊朝端着碗熱羊奶,站在桌子跟前,不停念叨:

  “小祖宗,你别嚎了,來來來喝奶……”

  裴遠峰提來熱水,倒進水盆裡,用手試了試水溫,而後把玉質藥瓶打開,倒了幾滴在其中:

  “這小子身體好像有毛病,不用這藥泡着,就一直哭;讓鎮上的郎中瞧,也看不出這是什麼藥,不知道能活多久……”

  楊朝端着奶碗,往寶寶嘴裡喂:

  

  “我看這娃兒長得挺壯實,那估計是養身體的藥,泡着舒服才不哭。

  裴遠峰待喂完後,把小娃娃抱起來,放在溫水之中。

  楊朝站在跟前打量,瞧見小娃娃不哭不鬧,還左右打量,笑道:

  “這娃娃看着就聰明,雀雀也大,長大不得了。
這也沒見爹娘過來找,以後怕是得養着了,是不是得給他取個名字?

  “是得取一個,叫什麼?

  “嗯……要不以後當我楊家人,跟我姓楊,名字嗎……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以後就叫楊重新,重新開始……”

  “嗚哇——”

  “嘿?
還不喜歡?
那你想叫啥……楊大鳥?

  “哭聲這麼響亮,晚上吵的人睡不着,就叫驚堂吧……”

  裴遠峰轉眼看向遙遙的北方,想了想又開口道:

  “夜驚堂。

  “夜驚堂……不錯……”

  ——

  四年後,年關。

  紅河鎮的小镖局裡,因為多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娃娃,原本隻有死氣沉沉的氣氛,活躍了許多。

  養娃是個精細活,也燒錢,為此以前常年在外奔波的裴遠峰安定了下來,把心思全放在了镖局的生意上,又招攬了七八個镖師。

  年關時分,十餘人都聚在镖局裡吃着年夜飯,隔壁的林嫂,背着剛滿一歲的小六子,在廚房裡做着飯菜,而剛四歲的少東家,則站在背後,手裡舉着個糖葫蘆,逗着林嫂背上的胖小子。

  “堂堂,外面在放炮仗,你不出去看看?

  “小孩子才放炮仗……”

  “呵呵,這麼大點娃娃,說話和小大人似得……”

  而相較于逐步走上正規的镖局,擔任大東家的裴遠峰,則因為把精力全放在養子上,放棄了心中所求,一口氣散了,變得日漸消沉。

  年夜飯尚未結束,裴遠峰就獨自回到了後院,孤零零坐在屋檐下上,望着橫放于膝的螭龍環首刀發呆;沉默不過片刻,醉意便襲來,沉沉睡了過去。

  而三更半夜,镖師全部散去,整個镖局都安靜下來之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忽然驚醒了醉生夢死的裴遠峰。

  睜開眼打量,屋檐下的燈籠散發出些許微光。

  一個靈氣十足的小娃娃,腳下踩着闆凳,手裡拿着外出用的羊皮襖,搭在他身上。

  發現他醒過來,還奶聲奶氣訓了句:

  “去床上睡,凍出病了咋辦。

  裴遠峰眨了眨眼,曾經從未感受過‘父慈’,此刻卻忽如其來的明白了什麼叫‘子孝’。

  稍作沉默後,咧嘴笑了下,擡手揉了揉小娃娃的腦袋:

  “驚堂,你想不想當高手?

  “打打殺殺不好,鎮子口那家人,兒子就因為和人打架,被捅死了……”

  “習武是為了保家衛國,不是為了打打殺殺。
刀在手不用,總好過遇上事情力不從心連家都保不住,我是過來人,這話你可一定得記着。

  “哦……”

  “再者這年頭,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過的不是一般憋屈。
你要是不習武,長這麼好看,以後長大了,準被鎮外的那群山大王閨女搶走,那一個個的,胳膊比你大腿粗……”

  “……”

  “呵~還知道嫌棄,更喜歡漂亮姑娘?
紅河鎮這地方可沒有漂亮姑娘,世上最漂亮的姑娘,都在京城,從小衣食無憂,長得都是屁股大好生養,兇脯大奶水足……”

  “京城在哪裡?

  “在東南方,過了清江就到了。
怎麼樣?
想不想習武,我教你刀法。

  “嗯……好。

  “哼!
習武不是兒戲,去一個時辰紮馬步!

  “诶?

  ……

  ——

  轉眼又是四年。

  時值初夏,位于西北大戈壁上的紅河鎮,大地呈現土黃色,看不多少綠樹,也瞧不見多少行人。

  鎮子外的小河畔,被一天打三頓打了四年的夜驚堂,獨自站在齊膝蓋深的石頭灘上,用大錘砸擊小河裡的石塊,而後翻開,從石頭下撿起手指長的小魚。

  不遠處的石頭灘上,幾個鎮上的婦人在洗着衣裳,随口聊着閑話:

  “聽我男人說,現在當皇帝的是個女人,前些日子剛接班……”

  “女人也能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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