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天色漸暗,瓢潑大雨落在城西一棟學塾之内,不好回家的十幾個學童,規規矩矩坐在學舍裡,寫着今日份的作業。
學社側面,夫子休息的房間裡,南宮少烽做儒生打扮,站在窗口眺望着鳴玉樓的方向,背負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
身着白袍的老拳魁柳千笙,也作夫子打扮,手裡拿着一杯茶,手指輕扣茶杯,在茶水中帶起細微漣漪:
“從出手到逃出京城,最多一刻鐘時間,其他地方的準備,确定萬無一失?
”
南宮少烽轉過身來,在茶案旁邊坐下,雖然眉宇凝重,但語氣倒還平靜;
“開元門的城門吏已經買通,調離了大部分守衛,撤退路線上安排着百處陷井,蕭淵他們已經在各處蓄勢待發。
隻要曹阿甯摸到曹千歲近前,成功解救,白發谛聽、八臂地藏、夜驚堂乃至宮裡的門神,必然過去馳援;屆時雲甯侯府隻剩些許禁軍,一刻鐘足以救出聖上遠遁出城。
”
柳千笙端着茶杯,稍加思索:
“曹千歲比老夫小幾歲,在地牢囚禁十年,确定能讓滿城如臨大敵?
”
南宮少烽點頭:“”“據說曹公公把金鱗、玉骨、龍象、長青四張鳴龍圖,練了一甲子,就算在地牢中功力盡失,僅靠一身筋骨皮,站原地讓人打,也能拖住無數高手許久,。
”
柳千笙作為昔日拳魁,如今垂垂老矣,身體還受了暗傷,對‘駐顔圖、浴火圖’很感興趣,詢問道:
“長青圖,據說練得是精氣神’中的‘氣’,此圖練一甲子,除開容顔不老,可還有其他效用?
”
南宮少烽作為親王的人,對于這種官廷秘聞挺了解,解釋道:
“人由氣生,氣由神往.養氣全神可得其道。
長青圖日日練習,體魄器髒便日日保持強盛,再輔以‘筋骨皮′三圖,效果可想而知。
曹千歲隻要出來,稍微有點體力,朝廷也得硬砍個把時辰,才能把人關回去,時間足夠我等離開了。
”
柳千笙想了想,略顯疑惑:“這種無人能奈何的活神仙,朝廷為何不直接殺了?
”
“曹千歲自開國起,便守護太祖,太祖駕崩守護先帝,論忠烈,滿朝文武都不配給他老人家提鞋。
”
南宮少烽輕歎道:“而且鳴龍圖已經失散,世間隻有曹千歲會這麼多鳴龍圖。
曹千歲活到百歲不是問題,而且越老越厲害,殺了到哪兒去找第二個?
女帝應該還是想說服曹公M公為她盡忠,否則也不會至今都沒撤去曹千歲掌印太監的職務。
”
柳千笙恍然,沒有再多問。
南宮少烽聊了片刻曹千歲,倒是覺得此次計劃成功性極高,心裡都踏實了些,繼續道:
“按時間推算,差不多了。
隻要待會鳴玉樓的鼓聲一響,滿城高手皆會趕去鳴玉樓,咱們再1/”
踏踏。
正說話間,學塾的門口響起腳步聲。
南宮少烽和柳千笙,同時壓下話語,對視了一眼。
南宮少烽稍作遲疑,把茶杯放下,如同尋常教書的夫子,拿着戒尺緩步走出房間,來到了學塾門前。
嘩啦啦。
大雨瓢潑而下。
學塾外的青石巷裡光線微暗,三道人影站在門前。
南宮少烽擡眼看去,卻見後方兩人,身着黑綠色的捕快袍子,腰懸官刀頭戴竹笠,靜立雨中紋絲不動。
為首之人,則是個身着黑色官袍的冷峻男子,劍眉星目、面如冠玉,嵌玉腰帶側面挂着靖′字腰牌,右手持黑色油紙傘,左手負于背後,腰間挂着把直刀,站姿筆直,氣态看起來溫文儒雅,雙眸展現的精氣神,卻如同兩柄刺目尖刀。
雖然南宮少烽上次和夜驚堂交手,沒看到夜驚堂的臉,但這近乎‘咄咄逼人’的俊朗相貌,京城很難找到第二個,所以第一眼還是認出來了這尊新冒出來的黑煞星。
南宮少烽心中暗道不妙,腳步下意識慢了半分,但表情依舊如常,來到門前拱手:
“原來是黑衙的大人到訪,敢問大人是?
”
“夜驚堂。
”
“哦,原來是夜大人,久仰。
”
夜驚堂上前一步,踏上了學塾的白石台階,看向裡面的學舍:
“南宮先生是邬王世子的門客,怎麼到這兒來教書了?
”
南宮少烽面帶笑意,擡手示意夜驚堂進去:
“我在邬州便是教書先生,世子殿下已經成年,我也教不了了,在府上閑着無事,便在城裡辦了個學塾,教教周邊貧苦人家的孩童。
”
夜驚堂收起傘,慢條斯理走進門,打量整潔庭院:
“南宮先生的德行,倒是讓人欽佩,我幼年如果遇上南宮先生這種夫子,也不至于落得混武行,整日打打殺殺提心吊膽。
”
“呵呵。
夜大人年紀輕輕便穿上這身袍子,說這話未免太折煞老夫。
”
南宮少烽站在跟前,看向學舍裡兩個學童:
“幫先生泡杯茶待客。
”
“好的先生。
”
兩個十一二歲的學童,連忙站起身來。
夜驚堂略微擡指:“不必。
例行公事過來看看罷了。
天快黑了,怎麼還不散學?
”
南宮少烽示意天色:“下暴雨,不少孩童沒帶傘,等雨停了再讓他們回去,免得受了風寒。
”
夜驚堂偏頭看向背後的捕快:
“去找點雨傘。
小孩正在長身體,餓着肚子讀書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
“諾。
”
背後的一名黑衙捕快,拱手一禮,快步跑出了巷子。
南宮少烽神态自若,但袖子裡的手,卻難以抑制的輕輕摩挲:
“夜大人忽然造訪,可是周邊出了案子?
”
夜驚堂打量着學舍裡規規矩矩的學童,平靜道:
“剛才有人檢舉,說這片街區,有不明底細之人出沒,過來例行巡查。
”
“老夫下午一直在這裡,未曾瞧見生面孔從門口路過。
此地的裡正,就住在胡同拐角,大人要不去問問?
”
“雨太大,在這裡避避。
”
夜驚堂轉頭看向另一名捕快:“去把裡正叫過來。
”
“諾。
”
剩下一名捕快,也跑了出去。
南宮少烽見夜驚堂沒離開的意思,心都涼了半截,但緊要關頭,對方不發難,他也不能主動暴露,便在原地随口說這些無關痛癢的閑話。
稍微等待片刻,後方傳來腳步,一名捕快抱着十幾把雨傘進來。
夜驚堂看了眼天色,擡手招呼學童:
“行了,天快黑了,都回去吃飯吧。
”
學舍裡的學童,見狀都放下筆,看向南宮少烽。
南宮少烽稍微遲疑了下,神色如常笑道:
“散學,明天早點過來,功課沒做完可得挨闆子。
”
“好的先生。
”
學舍裡的學童,連忙站起身來,跑到黑衙捕快跟前,依次接過雨傘,而後興高采烈跑出了門。
踏踏踏。
夜驚堂站在門跟前,手距離刀柄不過咫尺之遙,注意着南官少烽的一舉一動。
待到最後一名人質安然離開,夜驚堂正想發難,城池極遠方,卻傳來鼓點:
咚咚咚。
鼓點是戰鼓,警告強敵來襲,速速馳援。
夜驚堂眉頭微皺,看向鼓聲響起的方向:
“是鳴玉樓?
”
站在後面的黑衙捕快,面色凝重:
“有賊子劫獄,黑衙求援。
”
南宮少烽本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聽見這鼓聲,直接如釋重負,知道曹阿甯依照計劃,開始動手‘聲東擊西’,給他們打掩護吸引火力了。
南宮少烽連忙開口道:
“是黑衙出了事兒?
老夫會點武藝,要不我和夜大人一道過去看看?
”
夜驚堂領命清繳此處賊子,皇城沒炸,笨笨又沒發信号收兵,那就得按照命令執行當前任務。
夜驚堂沒理會遠處的鼓聲,擡眼望向學舍後方的房間:
“柳千笙,你也是江湖老輩,躲躲藏藏可不體面,出來吧。
”
南宮少烽見黑衙出事兒,夜驚堂竟然不走,還直接點出了柳千笙,臉色驟變,知道計劃的某個環節,肯定出了大意外。
“夜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此地就老夫一人”
夜驚堂感知不到柳千笙的位置,但情報顯示,柳千笙的隐匿地點就在這裡,他不敢冒然進屋,就偏頭望向南宮少烽:
“南宮先生那點謀劃,本官上個月就算透了,想一網打盡,才讓你和世子殿下潇灑到今天。
都已經圖窮匕見了,何必再裝模作樣?
”
南宮少烽表情一僵,原本的從容蕩然無存,往後退出了半步,背負的雙手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