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輪椅的輕響漸行漸遠。
夜驚堂在門前負手而立,看着滿院飛雪,暗暗琢磨着蕭山堡和龍正青的事情。
正出神之際,後方茶室的房門悄然打開,東方離人探頭瞄了一眼,而後輕手輕腳走到了背後,湊到夜驚堂耳邊:
“戀戀不舍?
不去送送?
”
夜驚堂有些好笑,回過頭就在耳側的臉頰上啵了下:
“什麼戀戀不舍,華小姐隻是過來探望罷了,剛才殿下也聽到了,和男女之情半點不沾邊。
”
“都交換定情信物了,還不沾邊兒~”
東方離人扶着夜驚堂回到書房坐下,從桌上拿起木盒,看了看裡面的毛筆。
燕京萬寶樓能把生意做到西海諸部,肯定有點真本事,論手藝恐怕和範家鋪子這種一個級别,制作的毛筆無論品相還是手感,都無可挑剔,連東方離人看着都顯出三分贊許。
夜驚堂是玩槍杆子的,寫不了多少字,見此開口道:
“殿下若是喜歡,拿回去收藏?
”
東方離人淡淡哼了聲,把筆盒放在原本碧玉小烏龜的位置:
“人姑娘剛送的心意,本王拿走像什麼話?
若是讓人華小姐知道,你怕是得留下個懼内的名聲。
”
“我敬畏殿下,不是應該的。
”
夜驚堂擡手拉着笨笨,想讓她繼續坐在腿上。
但東方離人好不容易才壓下面紅耳赤,可不想又被抱着白摸一整天,她面向夜驚堂,臀兒枕在桌子邊緣,雙臂環兇:
“如今好歹是國公爺了,别整天想這些,酒是穿腸藥、色是刮骨刀的老話,沒聽說過?
”
“自然聽說過,但我不好酒,殿下應該勸勸陸仙子。
”
“色你隻字不提?
!
”
“呵呵……”
東方離人身材非常高挑,像是水水和三娘這麼靠坐在書桌上,還得略微墊腳;而東方離人直接是斜靠着,還能把右腿搭在左腿上,配以雙臂環兇的姿勢,頗像偶然進辦公室找下屬閑聊的女上司。
夜驚堂雖然想擺出正襟危坐的氣态,但确實有點難,便托着腰讓大笨笨坐在桌子上,而後幫忙捏小腿:
“走路過來累了吧?
我幫殿下按按。
”
東方離人沒抽開,便雙手撐着桌子,居高臨下道:
“你要是實在閑着沒事,就乘車進宮一趟,給太後和聖上請個安。
昨天伱當街暈倒,太後擔心的不輕,昨晚竟然從地道跑來王府詢問情況,聖上早上也起晚了,恐怕也是擔憂你安危……”
夜驚堂轉眼看了下天色:
“我就是氣虛,行走無礙,晚些時候入宮一趟吧。
”
“行,等會坐本王車過去。
”
東方離人鞋子被褪下,踩在了夜驚堂膝蓋上,心頭怪怪的,便看向窗外:
“繼續教你吟詩作對,不許亂對,聽到沒有?
”
“嗯哼。
”
“你還‘嗯哼’,怎麼學起師尊口氣來了?
”
“呃……”
——
天街一場大戰,導緻承天門内外滿地狼藉。
作為皇城正門,破破爛爛顯然有失體面,為此工部的人昨天下午就到了場,開始着手翻修城門樓和街道。
昨日大戰,算是開國以來在雲安發生的最大規模交手,上次女帝打曹公公,都沒搞出這麼大動靜,可能是覺得有紀念意義,有些拍女帝馬屁的臣子,甚至還提議在承天門外立兩座雕像。
但朝廷給活人塑像,基本上‘肉身封神’的意思,夜驚堂當護國門神,杵劍站在宮門之外震懾四海宵小,倒是勉強夠格;但作為對手的花翎,站在旁邊就顯然不合适了。
為此這個女帝很喜歡的提議,還是被群臣給否決了,改為弄了一座刀扇石雕,放到了梧桐街口,來紀念在此地一決雌雄的兩名武道巨擘。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
因為昨天剛有賊子在皇城外搗亂,西側港也發生了劇烈沖突,皇城尚處于戒嚴狀态,下午時分,銀裝素裹的皇城裡,随處可見結隊巡視的禁軍。
福壽宮内,因為太後娘娘昨天晚上自作主張,從地道偷偷跑去了靖王府,導緻楊瀾被靖王訓了一頓,今天可謂嚴防死守,直接站在地道入口,以免太後娘娘一不留神又不見了。
太後娘娘雖然十分挂念色胚護衛的安危,但兩人的關系終究不好挑明,太關心難免惹人生疑,為此昨夜回來後,便老實在寝殿裡歇着,讓紅玉去打探城外的消息。
眼看一個白天就要過去了,外面還沒有确切消息傳來,太後娘娘自然憂心忡忡,站在銀杏樹下,面前的樹壇裡插着三炷香,雙手合十默默念叨道家典籍,估計是在求樹老爺保佑夜驚堂平平安安。
紅玉和太後娘娘一起長大,在江州時就是伴讀丫鬟,對太後娘娘可是十分了解,其實從西北回來後,已經發現太後娘娘和以前不太一樣,心裡好像有了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非常好猜……
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紅玉作為貼身女官,按理說應該勸太後娘娘迷途知返,千萬别鬼迷心竅做傻事。
但常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太後娘娘進宮她就進宮,太後娘娘若是有朝一日改嫁,她不也順理成章跟着改嫁,太後娘娘總不能卸磨殺驢,到時候把她抛下吧?
為此紅玉哪怕看出了點端倪,依舊傻乎乎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還站在旁邊,雙手合十幫着一起祈福。
主仆兩人不知道禱告多久後,宮閣外傳來扇翅膀的聲音,繼而一隻大鳥鳥,就落在了銀杏樹的秋千上,開始很不開心的來回搖晃。
咯吱咯吱……
太後娘娘瞧見鳥鳥,自然是眼前一亮,從荷包裡取出小肉幹:
“愛妃,夜驚堂醒了沒有?
”
“叽叽……”
鳥鳥瞧見小肉幹,少有的沒接,而是張開翅膀,示意毛茸茸的肚子,看模樣還在為胖頭龍說它胖的事兒耿耿于懷。
太後娘娘沒看懂鳥鳥的意思,正茫然之際,忽聽殿外傳來一聲:
“微臣夜驚堂,拜見太後娘娘。
”
太後娘娘以為夜驚堂在躺着養傷,着實沒料到他能跑進來,連忙回頭,瞧見一襲黑袍的夜驚堂,端端正正站在門口,看起來和往日沒區别,心裡的大石頭頓時落了一半。
太後娘娘本想快步跑過去,但走出兩步又覺得儀态不對,便雙手疊在腰間,變成了不緊不慢的國母姿态,來到正殿内:
“驚堂,你怎麼進宮了?
托人報個平安就行了嘛。
紅玉,你去準備些晚膳。
”
紅玉就猜出太後娘娘會支開她,當下隻當什麼都不知道,欠身一禮後,便快步退出了殿内。
夜驚堂恭敬站着,直到屋裡沒了宮女,才站直身體揉了揉老腰:
“嘶……”
“诶?
”
太後娘娘端莊淑雅的神色一變,連忙來到跟前,扶住夜驚堂的胳膊:
“你怎麼了?
要不要叫太醫?
”
“不用,就是身子有點虛,走這麼遠累着了。
”
夜驚堂被太後娘娘扶着,走向不遠處的茶榻:
“聽說娘娘昨晚上還跑去王府問我情況,我怕娘娘見不到人着急,就過來了。
”
太後娘娘扶着夜驚堂在茶榻靠着,側坐在跟前倒茶:
“你把城門樓都打塌了,當場暈倒,我能不擔心?
和斷聲寂打架,都沒瞧見你暈……唉~你要是出生在江州多好,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定然也能成大才子,遇事和離人一樣動嘴就行了,哪需要整日打打殺殺,冒這麼大風險……來,喝水。
”
太後娘娘說話間,端着茶杯吹了吹,送到夜驚堂嘴邊。
因為殿内燒着火龍不冷,太後娘娘在宮裡,穿的隻是深紅色的輕柔家居裙,黑發在腦後盤成很成熟的樣子,臉上還是點了紅妝,紅唇似珠、面白如玉,看起來明豔而貴氣,親手端茶送水,着實讓人有種消受不起之感。
夜驚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把茶杯接過來,又把太後娘娘摟着靠在跟前,在臉蛋兒上親了下:
“我自有分寸,打不過會跑的,暈倒隻是懶得強撐了。
動嘴皮子,雖然能以理服人,但太費腦子,哪有把刀架人脖子講道理簡單……”
太後娘娘見紅玉一走,規規矩矩的夜驚堂便開始放肆了,眸子裡有點羞惱,但這時候也不好兇,想想還是靠在懷裡,把有些冰涼涼的大手拉起來放在懷裡暖着,柔聲道:
“誰說的?
你再有道理,隻要動了手,那些酸書生就能說你仗勢欺人,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真厲害。
我以前在江州的時候,經常逛詩會,看那些才子唇槍舌戰,場面可不比武魁打架弱多少,當場被氣死的都有……”
夜驚堂環着太後娘娘聆聽訴說,因為太溫柔體貼,弄得他連欺負的心思都生不起,隻是眉眼彎彎回應:
“是嗎?
哪有時間肯定得去見識下。
”
太後娘娘聽到這個,倒是想起了什麼,擡起眼眸望向夜驚堂:
“對了,本宮前幾天和水兒說,想回江州省親,水兒說是和聖上打招呼,也不知道說了沒有……進宮之後,我都十年沒回過江州了,爹娘倒是來過兩次,但也沒住多久。
“本來還想早點回去,趕個年關,現在看來不大可能了,嗯……開春要是能回去,你陪着本宮好不好?
就說給本宮當護衛,到江州也能認識那邊的名門望族,對你以後有好處……”
夜驚堂聽見這話,心中倒是一動——凝兒和薛教主在江州,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他挺想去看看的,順便去凝兒老家一趟。
還有龍正青和蕭山堡的事兒,若是能提前查清,也能了卻個心結。
按理說,開春後過去更合适,但夜驚堂這段時間沒法動武,住在家裡是養,坐在船上也是養,沒啥區别。
而太後娘娘十年沒回娘家了,想回去過個年,他作為男朋友,肯定要滿足下……
夜驚堂稍加思索,偏頭道:
“我去說一聲吧,反正這段時間養傷,跟着太後娘娘出門,剛好也能散個心。
”
太後娘娘聽見這話,自然是眼前一亮,還有點不好意思,嗫嚅嘴唇,看樣子是想問夜驚堂方不方便。
夜驚堂摟緊些許,笑道:
“我也沒啥正事,年紀輕輕的,所做無非行走四方,見識下這江湖到底有多大。
嗯……不光帶娘娘回江州,以後隻要有機會,天南海邊、西北大漠、北方雪原,那些陸仙子講過的地方,我都帶着娘娘還有靖王去看看……”
太後娘娘覺得這個餅畫的怕是有點大,不過來日方長,隻要夜驚堂有這個心,總是有機會的。
可能是覺得夜驚堂太寵她,太後娘娘有點不好意思了,左右看了看,而後悄悄摸摸,學着豔後秘史上的内容,把手兒滑到了夜驚堂小腹輕輕摩挲,看起來是想幫夜驚堂是手動獎勵一下:
“哼……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本宮身為太後,肯定不能真給你……不過那什麼……”
?
夜驚堂瞧見這架勢,自然受寵若驚。
但他再在獲得獎勵,晚上回去梵姑娘一号脈,發現他又虛一大截,怕是得把他綁起來關禁閉。
夜驚堂雖然很感動,但還是忍痛握住了太後娘娘的手兒,放到嘴邊溫溫柔柔親了口:
“我說這些,隻是希望娘娘開心罷了,又不是光想着占便宜的登徒子,真想感謝的話,親一口就行。
”
“……”
太後娘娘見夜驚堂如此君子氣,心裡感動壞了,抿了抿嘴,主動揚起臉頰,湊上前啵啵啵啵啵……
……
——
呼呼~
日落西山,雪逐漸大了起來。
夜驚堂吃了個晚飯後,走出了福壽宮,順着遊廊步道朝長樂宮行去。
而鳥鳥不小心又吃撐了,蹲在秋千上面樹思過,叫不動便讓它留在太後宮裡了。
長樂宮雖然隻住了女帝一人,但服侍的宮人要比福壽宮多很多,行走在路上,時而都能碰見來回行走的宮女,因為夜驚堂已經是熟面孔,擦肩而過還會欠身行禮:
“夜國公。
”
“免禮,不嫌棄叫公子即可,沒必要這麼客氣。
”
“嘻……”
……
夜驚堂沿途回應宮女的招呼,很快來到了長樂宮後方的承安殿。
進宮時提前打過招呼,承安殿顯然提前有所準備,宮女全被支開了,裡面亮着燈火但看不到一個人。
夜驚堂見此腳步放慢幾分,來到門口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開口道:
“钰虎姑娘?
”
“嗯哼~在這裡。
”
柔媚禦姐音,從寝殿深處小浴室傳來,還伴随這水花聲。
?
夜驚堂瞧見這架勢,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
照這樣串門下去,他不虛誰虛?
夜驚堂不知為何,竟然有點壓力,想了想才擡步進入殿内,來到臨湖寬大寝室之中,打量裡側的屏風:
“钰虎姑娘,你在沐浴?
”
“進來~”
“?
”
換做往日,夜驚堂還真得進去試試深淺!
但現在不太敢,開口道:
“這不太好吧?
我……”
“你進不進來?
”
禦姐音多了三分不悅之意。
夜驚堂張了張嘴,當下也隻能硬着頭皮走到屏風側面,往浴室瞄了眼——浴室裡幹幹淨淨,池子裡冒着水霧,钰虎身着紅色長裙,站在多寶閣旁,擺弄着裡面的藥材,并沒有衣不遮體的情況。
瞧見此景,夜驚堂如釋重負,緩步走進小浴室,詢問道:
“钰虎姑娘準備沐浴?
”
大魏女帝打開架子上的盒子,從裡面取出藥瓶,回過頭來,柔媚眼神示意浴池:
“脫衣裳,躺進去。
”
“?
”
夜驚堂聽見此言算是明白,這次角色互換了。
他搖頭道:
“我沒大礙,就是過來報個平安,要是沒事的話……話……钰虎姑娘,你做什麼?
”
大魏女帝腳步輕盈來到面前,直至面對面把夜驚堂逼退半步,眼神居高臨下,打量着夜驚堂身體:
“你現在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患,要是不聽話,信不信以前你怎麼對我的,我就怎麼對你?
”
以前……
夜驚堂想起以前抱着钰虎,用臀兒試水溫的事情,覺得這場面他肯定沒法複刻,無奈道:
“以前是事急從權,我蒙着眼睛,沒有冒犯的意思……”
大魏女帝也不廢話,擡手就開始扯腰帶。
夜驚堂擡起手來:“好,我泡澡,自己來。
”
大魏女帝這才滿意,回過身來,和夜驚堂一樣,取出一截紅布蒙住眼睛,而後拿起小藥瓶,倒進冒着霧氣的池水。
嘩啦啦~
夜驚堂把佩刀解下,放在案台上,想了想:
“要不我自己泡?
我沒讓人伺候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