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谷底沒有别人,隻有一條狗和幾隻雞,以及那個進了茅屋,想來不會輕易出來的年輕人。
大黃狗斂了殺意,趴在溪邊,就好像是一條真正的狗,那幾隻雞更是從來沒有過特别。
不多時,谷底忽然下起來一場雪。
雪花飄落到了大黃狗的頭上,很快便積了厚厚一層,再要不了多時,便把大黃狗徹底掩蓋,就剩下一對眼睛露在外面。
大黃狗趴着,但是卻醒着。
像它這樣的狗,不是那麼簡單的。
趴了一會兒,它忽然站起身來,朝着不遠處的那幾隻雞叫了幾聲。
聲音裡充滿了警告。
它抖落了一身的雪花。
那幾隻雞卻好似沒有見過那般,自顧自在草裡找着蟲子。
而且奇怪的是,那場雪并未落到那些雞旁邊。
狗又叫了幾聲。
那幾隻雞這才擡了頭。
眼裡全是漠然的情緒。
然後便不再理會這邊。
大黃狗還想多叫幾聲,看着這幅場景,卻是隻能閉上了嘴。
茅屋裡,李扶搖翻完手劄,開始調息,隻用了半個時辰,靈府裡便又充滿了劍氣。
他握住青絲劍柄,看着窗外,想着此刻出去面對那條大黃狗,也不過是一樣的結局,如此還不如就待在茅屋裡。
可他怎麼能一直待在這裡面。
李扶搖站在窗前,看不到那條大黃狗,也感受不到那些殺意。
隻能看到那幾隻雞在吃着蟲子。
李扶搖看着那幾隻雞,發現其中有一隻是公雞,而且那隻公雞很明顯與另外幾隻母雞格格不入,也不在草叢裡找蟲子,隻是站在遠處,看着遠方,頗有些出塵的味道。
李扶搖看着那隻雞的背影,想着這難不成也是一位被言河聖人用以試驗的童子?
“要是這樣,是不是可以試一試。
”
李扶搖一個人自顧自念叨。
他看着那隻雞,正在措辭。
那隻雞便轉過頭來,看了李扶搖一眼。
隻是一對視,李扶搖腦袋裡便轟然作響,似乎是有一記重擊打在了他的身上。
這讓他極為難受。
臉色瞬間蒼白。
這隻雞眼底都是漠然的情緒。
它看着與它對視一眼的李扶搖,竟然沒有半點退縮,一時間有些好奇,淡然問道:“你是劍山弟子?
”
既然李扶搖是劍士,在他們看來,這理所應當便是劍山弟子,不說這世間還有沒有别的劍道宗門,但它相信,别的劍道宗門是絕對培養不出這麼優秀的年輕弟子了。
唯有底蘊還算是不差的劍山,才有如此可能。
李扶搖看着它,艱難說道:“不是。
”
那隻雞顯得有些意外,然後感歎道:“現在山河裡多出這麼些有意思的年輕人了嗎?
”
依着它的境界和修為,自然能夠看出李扶搖的資質一般,可就是這資質一般的年輕人,都能和它對視一眼,這已經說明不凡。
世間肯定還有比他更為優秀的年輕人,這才是他發出感歎的原因。
李扶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看着别處,但是卻對那隻雞說道:“前輩為何在此?
”
大公雞隻是平淡道:“和那條狗一樣。
”
當年言河要找人做試驗品,當然不會就隻是找大黃狗而已,一定會有些别的人,隻是那些人的運氣都不好,就隻有它和那條大黃狗活了下來。
隻是人和人之間也有道不同不相為謀。
它和大黃狗也是如此。
在這些年裡,它們從來沒有說過話。
變成雞了,個一段時間,忍不住總是要叫一叫的。
狗也是這樣。
可不管是雞還是狗,也就隻是叫一叫而已,沒有别的什麼東西。
“前輩理應不是什麼惡人。
”李扶搖看着那隻雞,試探着開口。
大公雞說道:“你要我去和那條狗搏命,是不可能的,我即便是一隻雞,也能活上很多年,你要讓我去和它搏命,我有可能會死,即便不會死,你走了,以後我連一條狗都沒了,豈不是要孤寂到死?
”
大公雞說話有理有據,讓李扶搖找不到半點話來反駁。
李扶搖想了想,問道:“前輩不能離開這谷底?
”
大公雞淡然道:“青猿離不開竹海,我與狗離不開谷底,這本就是注定的事情。
”
知道李扶搖還要說些什麼,大公雞已經搖頭道:“言河的布置,非滄海不能破,滄海出手,這方天地都要化作飛灰,所有人都要死,所以沒有辦法。
”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真的就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了。
李扶搖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他重新盤坐在地上,開始想着那本手劄。
手劄裡記載的東西,大概是他能夠在這裡度過時間的唯一方式。
大公雞的聲音傳了進來,“你想要那本手劄後半部分,就要找到言河真正的洞府。
”
李扶搖站起身來,看着正在梳理自己羽毛的那隻公雞,問道:“前輩知道去路?
”
大公雞搖頭,“不知道。
”
李扶搖有些無奈。
大公雞說道:“言河的洞府裡會有後半本,你要是能找到,随便把他的屍身上灑上些雞屎。
”
李扶搖有些怪異的看着大公雞,想着它為何會有這麼個怪異的想法。
“你若是受了這麼些苦難,隻想着在仇人的屍身上拉一泡屎,你覺得可否過分?
”
大公雞第一次情緒有些波動,它看着李扶搖,眼裡是些譏諷之意。
“你們覺得言河是聖人,我隻覺得他連禽獸都不如。
”
大公雞說道:“你不必想太多。
”
李扶搖說道:“我要怎麼出去?
”
之前大公雞說不會和大黃狗搏命。
那要怎麼幫李扶搖。
這是個問題。
大公雞說道:“你隻要應下我,我自然能夠說服那條狗。
”
李扶搖說道:“我不一定能夠找到他的屍體。
”
大公雞說道:“盡力而為便可。
”
李扶搖不再說話,然後點了點頭。
這便是應允了。
這是口頭上的承諾。
但是大公雞似乎是一點都不怕李扶搖反悔或是違約。
它看向溪旁,很快便緩緩走了過去。
大黃狗抖落了一身積雪,看着那隻從來都不靠近它的大公雞,眼裡滿是忌憚。
當年他們還都是人的時候,兩個人便看不對眼,隻是他的境界實在太高,大黃狗一直都不是敵手,直到現如今,他們都不是人,都成了禽獸。
所以再無高下之分。
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
大黃狗看着朝着它走過來的大公雞說道:“我不知道那小子給了你什麼承諾,但是我絕對不可能讓他離開谷底。
”
大黃狗說着話,身上的毛有些蓬松感。
這就好似一柄柄劍,蓄勢勃發。
大公雞說道:“我沒讓他承諾我些什麼,我隻是讓他離開這裡之後,讓他在言河的屍身上,給我撒上雞屎。
”
即便是說着這樣的話,大公雞都顯得很是淡然,就像是某些看管世事的老人一般。
再說了,依着他們活的歲數,怎麼都該是老人了。
大黃狗再度冷笑道:“如此便能消去你的仇恨?
”
大公雞平靜道:“你不讓他走,你什麼也做不了。
”
大黃狗有些沉默,他知道這句話沒有說錯。
要是他不讓李扶搖走,誰知道下一個進來這裡的人是誰,既然不知道,也不見得會有,那麼它便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對言河做些什麼。
哪怕是他的屍身。
大黃狗說道:“言河的屍身不見得能被他找到,就算是他找到了,也不見得真能做些什麼,他不過是個太清境。
”
大公雞沒有急着說話。
有些事情,說不說,都是一樣的。
大黃狗果然有了些變化,它看着大公雞,說道:“我可能不能讓你如願了,我想要把言河的屍身大卸八塊。
”
大公雞平淡道:“先撒雞屎,再大卸八塊,不沖突。
”
說完這句話,大公雞便沿着來時路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