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澤城西校場中,趙黍披發仗劍、身登高台。
台上設壇,壇下安排十二位勇力兵士,手持幡旗,背壇而立。
就見趙黍表情肅穆,面前法壇既沒有罡單鋪地,亦不見桌案香火,隻一尊大鼎安鎮壇中,鼎内盛了五百枚廢棄甲片。
在得了韋将軍準許,趙黍便着手制作符咒,這一回不是落筆書符,也不是投符咒水,而是要開壇行法,勾招天地精微氣機,一口氣煉成五百道符咒。
而眼下校場之外,也有許多人好奇打量觀瞧,若非韋将軍有令,不許閑雜人等靠近高台法壇,恐怕那些兵士都要忍不住沖到近前看熱鬧。
“這是在幹什麼?
”
“你不知道?
韋将軍請了懷英館的仙長,說是要給我們煉制符咒。
”
“那些鬼畫符嗎?
不都是用朱砂寫的麼?
為啥還要在台上擺個大鍋?
”
“這我問誰去?
那是人家仙長的本事。
”
校場外兵士們交頭接耳,而在遠處客棧酒舍的二層,各家館廨修士也早早聚集,占好位置靜觀趙黍行法。
更準确來說,是看趙黍如何出醜——
“這個懷英館的符吏真是為了名利不擇手段,竟然自稱能煉制上千道符咒!
”
“古往今來,這樣的符法大家少之又少,哪裡是一介符吏能夠做到?
此人愚狂至極,還在韋将軍面前誇下海口。
我倒是要領略一番,事情辦不成後,這位符吏打算如何收拾場面?
”
“論底蘊根基,懷英館僅次于崇玄館,韋将軍想來也不敢對這位符吏下殺手吧?
”
“就算不殺,懷英館的名聲威望恐怕會被此人敗壞,韋将軍将來想要重用懷英館,也要慎重估量。
”
“哼!
誰叫他們一來到星落郡就到處獻殷勤?
真是丢盡了我輩修仙之士的顔面,眼下竟還與那等丘八混迹一同。
”
“懷英館嘛,一貫如此。
他們首座張端景當年在瀛洲會上,公然聲稱‘人無仙骨、萬類含真’的歪理邪說。
若真是如此,崇玄館那位梁公子又是憑何本事召請諸多法箓兵将?
無非是仙家皿脈嫡傳,生而通真。
”
“就是,人家梁公子甫降世,便有仙将臨凡護持。
這星落郡的蟻民下妖再多,也敵不過仙将一劍之威。
就讓懷英館這些人顯弄便是,等他們出醜多了,韋将軍看不下去,自然會去拜請梁公子出手。
”
……
法壇上的趙黍自然聽不見這等議論,此刻他正在大鼎之前凝神存想,手中法劍虛劃空書,真氣結成符篆,同時默誦靈咒:
“太白大煞,鎮我心原。
消辟五兵,入刃不傷。
保我五體,鎮我萬靈。
盜賊兇人,蟲蛇虎狼,謀我者死,害我者亡。
”
在尋常人看來,此刻趙黍站在大鼎前,頭發披散,手持長劍手舞足蹈的樣子,莊嚴之外也有幾分滑稽可笑。
但在擅長望氣占候之輩眼中,趙黍手上法劍白芒熾盛,天空雲氣翻湧,散蕩于天地的五金之氣,随着趙黍揮劍書符,漸漸攝入大鼎。
“有趣。
”
宮室雲辇之中,梁朔斜倚憑幾,周圍垂下輕紗帳幕,一面四規明鏡懸浮在前,鏡中清晰浮現出趙黍開壇行法的場景,并且映照出凡人肉眼看不見的氣機流演。
“以沾染兇煞之氣的兵甲為引,在兵士操訓的校場設壇,再擺一尊五金熔鑄而成的大鼎。
備足外物靈材,以真氣書符,近似投符咒水的伎倆,又夾雜了幾分丹鼎爐火混合氣機的玄妙。
”
梁朔用指尖輕敲着膝蓋:“可惜,偏偏此人是張端景的學生……姜茹,你怎麼看?
”
竹榻下有一名侍女擺弄杯盞,動作盈盈,調出一杯溫潤香飲,遞給梁朔。
通透的水晶杯上有一枝桃花随溫綻放,纖細可愛,帳幕之中也有花香飄溢。
此等日用器皿,已非凡人可見。
名叫姜茹的侍女瞥了明鏡一眼,嘴角斂住笑意:“公子,這種江湖術士、野廟巫祝的伎倆,也值得您留心麼?
”
梁朔捧杯淺淺一抿,言道:“你不懂,趙黍所施展的術法,乃是源自天夏朝的存五星護身戰鬼之法,不過他隻截取太白星煞辟五兵一路。
若僅是這一道術法,也不值得我留心。
可他如此登壇行持,卻是為衆多兵卒煉制符咒,這等心計不可小觑啊。
”
姜茹若有所思:“哦?
我當初還以為,此人不過是在公子面前虛張聲勢。
要是那些尋常兵卒得到符咒護身,豈不是無需公子出手,便能自行剿匪除妖?
這樣一來,還如何彰顯梁氏仙系威儀?
”
“張端景的本事我早有耳聞,沒想到他的學生也是堪稱不凡。
”梁朔笑道:“如此才俊隻得符吏之位,不啻明珠蒙塵。
”
“莫非公子打算把他帶來崇玄館?
”姜茹問道。
梁朔表情微妙,沒有直接回答:“近些年崇玄館中是越發糜爛了。
我們梁氏雖然同意按仙系家世劃定箓品法位,但除了梁氏,其餘楚、鄭、王三家,七玄九祖之蔭已斷,法箓仙吏不降。
雖仍自稱仙系皿胤,但與凡夫俗子已無太大差别。
偏偏那三家子弟不務求修為精進,恣意縱情、放浪形骸,一聽要來星落郡剿匪除妖,全都自稱有疾在身,不便遠遊。
”
姜茹掩嘴一笑,眉眼間流露出動人媚态:“那些人不都是在學公子嗎?
您一貫不喜俗務,起居坐卧務求仙家風儀,還收留我們這一脈困守凡間福地的天狐。
在外人看來,您這可是廣蓄姬妾,沉湎女色,他們可不就有樣學樣了?
”
“無趣。
”梁朔言道。
“公子,要是不願意這趙黍壞了您的安排,不妨讓我去攪擾一番?
”姜茹問道:“開壇行法,最忌壇座動搖、氣機失序,那趙黍周圍護法的,也不過是些尋常兵卒。
”
梁朔把玩着水晶杯:“你有一盞茶的功夫。
”
“足夠了。
”姜茹俯身一拜,身後現出一條長尾虛影。
……
趙黍立身大鼎之前,法劍筆直朝天,以英玄照景術看來,此刻天空中有一道白芒好似瀑布般垂下,貫入大鼎之中,随符篆引導蟠結,金甲術的效力開始加持在每一枚甲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