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天禧四十年,南直隸江陵府将軍縣将軍村,白練山腳下一大片徽派宅院依山而建,白牆黛瓦,延綿數裡,隐隐透出不凡氣勢。
院落外圍是一大片稻田,被群山所圍,足有數千畝之廣,這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的江陵府實屬罕見。
一條小河自山間流過稻田,曲折蜿蜒,由近及遠隐沒于群山之外。
上百間小宅錯落散布于數千畝稻田間,亦是一般的黑白分明。
正值盛夏時節,晌午一場暴雨驟停,阡陌坑窪,烈日驅散浮雲,蟬鳴響徹寂空,正是農人午休時分,田間道上,不見人影。
忽然小河邊成片柳樹下傳來兒童聒噪之聲:”兔崽子,有種給本少爺出來!
”
隻見一名八九歲模樣,上着對襟綢褂,下穿雪白棉布短褲的兒童,雙手插在肉嘟嘟的腰上,氣喘籲籲地吼着,身邊還有一名差不多年紀的漂亮女孩和兩個稍小一些的孩童,穿着模樣均似富家子弟,正一邊圍着一名五六歲着粗布衣裳的小孩,一邊四處張望。
不遠處,一騎黑馬自河邊小道一路的嗒的嗒小跑而來,馬上是一名青衣道人,約莫四十餘歲樣子,背劍懸壺,遠看頗具風采,但近了一瞧,小眼無光,圓臉微胖,一身道袍滿是泥漿油污,隐隐一股酒味。
快至幾名孩童所在,道士放緩速度,緩步繞過,走出幾丈,複又下馬,牽馬回到幾名小孩身邊。
隻見他擠出一絲笑顔,問道:“小童兒,請問誰知道将軍府楊戰家住何處?
“
幾名小孩面面相觑,唯有剛才那吼叫的富家子弟似乎見過一番世面,也不懼生人,說道:“知道是知道,不過他們家實在有點遠,少說也得半個時辰,而且路難走,除非……”
道人倒也機靈,掏出一小塊碎銀,遞過去,說:“小兄弟煩請指一下路。
“
那小孩笑着接過銀子,說道:“現在說不清怎麼走,我乘你的馬,帶你一段再幫你指路”,回頭對幾個小孩子說:“放了那個鄉巴佬,下次再收拾兔崽子。
”
那道士正要抱小孩上馬,忽然柳樹間傳來一聲稚嫩話語:“柳大少爺,不勞您大駕了,本少爺來帶路吧”。
那被圍在中間的粗布少年,呵呵笑道:“少爺,原來你躲在樹上啊,我還以為你伏在稻田裡呢。
“
說話間一名六七歲的小孩從七八尺高的樹枝上一躍而下,向前踉跄幾步後還是撲倒在路上,引起其他幾名富家子弟一陣哄笑。
本想得瑟一番的少年也不氣惱,拍拍細麻短褂上的泥漿,自嘲道:“下過雨,這地也太滑了。
”
已坐到馬上的柳少爺顯然是這幾名富家子弟的首領,恨恨地說:“駕齊舟,現在本少爺要做好心人,回頭再抓你回去,看老先生不賞你尺子!
”
樹上跳下的小孩白了一眼柳少爺,眯着一雙小眼,轉過來對那道士說:“我是楊家的小孩,知道近路,騎馬不消一刻時間,如果你要讓那姓柳的帶路,記得須讓他帶到,見到楊叔再放他下馬。
”
柳少爺比那少年高了至少半頭,一聽那話,右腿高高一擺,悻悻從馬上跳下,對道士說,“你也定要讓他帶到家門,這兔崽子隻是想騎馬,如果他騙你,千萬不要放過他。
”
說完就準備離去。
那楊家少爺倒也膽大,上前一手抓住道士油乎乎的衣袖,一手攤向柳家少爺:“無功不受祿,老先生沒教過你嗎?
”
柳少爺一愣,随手把碎銀甩在地上,說道:“窮鬼,本少爺會在乎錢?
看以後怎麼收拾你!
”
楊家少年嘻嘻一笑,彎腰拾起銀子,然後起身伸直雙手,說,大仙,抱我上馬。
“那道士有些愕然,心想此處孩子怎地都好似心機重重,不禁有些失笑,且看看到底誰真誰假,一把将自稱楊家的少年抱上馬。
那小孩一坐在馬上,禁不住嘴角偷偷上翹,心想騎馬賺錢還能搭順風馬,聖人雲:不亦樂乎。
坐穩後,右手斜斜一指:“向右一直走,繞過那一長排院子,上山。
”
柳樹下柳姓少年狠狠踢了一下被圍在中間小童的屁股:“林川,快滾回去,先生說明天去私塾别忘交學資!
”
叫林川的小孩也不吭聲,向着田間一處房屋走去,心中嘀咕着:“柳胖子,别得意,父親不讓我惹事,否則有你好看,不過少爺早晚會收拾你!
”
那道士騎在馬上看着坐在身前的小孩,心想,這小孩最多也就六七歲年紀,但抱他上馬時明顯感到雙臂緊實、骨骼勻稱,特别是從樹上一躍而下,居然懂得借力卸力之道,似乎是難得一見的練武之才,又見他肌膚白裡透紅、眼雖小但清澈有神,咧嘴笑時,一口牙齒潔白整齊,長大應該會像自己這般豐神俊朗吧,霎時居然動了收徒的念想,不過聽了後面幾句話,一口老皿差點噴出。
隻見小孩轉過頭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說道:“酒仙大人,是不是還得給我一角銀子啊?
”
“為何?
小孩子不可太貪心”
“那柳胖子根本不認得楊戰,算你髒衣服道士運氣好,這裡就算大人也沒幾人知道楊叔住哪,如果你聽了胖子的話,隻是乖乖地送他到柳家附近然後不知被指向何處,如果我不出來,您說是不是那銀子你是白丢了,還白白浪費了不知多少時光,須知一寸光陰一寸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