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男子沉默了片刻,伸手摘掉了上半部分的白狐面具,露出的赫然是燕王仇繼那張溫文爾雅的書生臉。
他微微歎息道:“我還是小看你了。
”
許守靖對自己推論十分有信心,此時倒一點也不意外:
“你确實小看我了,我明明這麼聰明,你卻把我當成跟仇命一樣的傻子騙。
”
表情出奇的認真,語氣中隐隐壓抑着不忿。
“……”仇繼欲言又止。
這小子真的很難讓人喜歡的起來。
他幹咳了一聲,出聲道:
“你既然都考慮了這麼多,難道就沒有想到會變成現在的狀況?
你現在可是在我手裡,你真的就不怕我什麼都不管,直接把你殺了?
”
許守靖反問道:“先不管我有沒有想到……我很好奇,你把鍋甩給了魏王,究竟有什麼辦法讓他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人心甘情願接下?
你真以為他會傻乎乎的承認?
”
“怎麼可能,我沒那麼天真。
”仇繼淡笑着搖了搖頭,“無論王兄是心甘情願,還是不情不願,他都必須要接這個鍋。
”
許守靖若有所思。
窗外雨勢漸停,一絲光亮由黑雲之間射出。
仇繼眼神漸陰,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瞳孔中閃過一道精光:
“從十三年前開始,他的敗北就已經注定了。
”
……
……
啪塔啪塔——
大雨傾盆,金銮殿檐角不斷滴落着水珠,鍍金的四瑞獸面向黑雲壓成的天穹。
踏踏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疾走,随之響起的是老太監尖銳的公鴨嗓:
“魏王觐見!
”
一襲蟒袍的仇命跨過門檻兒,略微環視了一下,就看到了臻首微傾,枕在玉手上的仇璇玑。
仇璇玑有很一段長時間都在龍玉門中渡過,早已習慣了修行者樸素的裝扮,除了上朝的時候,基本上都隻穿着一件薄紗紅裙,即使上面沒有半點裝飾,但穿在她身上,卻也依舊讓人感到源自骨子裡的貴氣兒。
仇命從被人傳話叫來皇宮時,就猜到來者不善,但仇璇玑都發話了,他也不能不來,思索萬千,他拱手行禮道:
“不知皇姐叫臣弟來,所為何事?
”
仇璇玑擡起眼簾看着他,清冽的鳳眸中沒有一絲感情:
“是關于許守靖的事情。
”
仇命聞言心中一顫,有兩次刺殺在前,終歸是心虛的,但還是牢記着佘争的話,不動聲色道:
“許守靖……?
皇姐可是因禦前比武的事,懷疑臣弟要對他不利?
”
仇璇玑并不打算跟他繞圈子,開口道:
“許守靖失蹤了。
”
仇命心中再度一驚,暗道看來是佘争派出去的人得手了,說不定現在已經在斷龍山脈的某處被妖獸啃食完了屍體。
他佯裝疑惑道:“失蹤?
皇姐,這你就問錯人了,臣弟從前些日子……皇姐不上朝開始,就沒見過許守靖,哪裡知得他的去向。
”
仇璇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有人向我檢舉……是你綁走了許守靖。
”
“什麼?
!
”仇命‘大驚失色’,旋即怒不可遏:“是誰在污蔑本王!
本王與許少門主一開始确實有些沖突,但後來本王被他的才情折服,聽說仇世濂那混小子找許守靖不痛快,當場打斷了他的腿!
……我的意思是,我很欣賞許少門主。
”
仇璇玑默默地看着他表演,等他停下後,拿起桌上的一物随手扔了過去。
锵——
仇命眉峰一蹙,覺得這玩意很眼熟,下意識的撿了起來,耳邊響起了仇璇玑的話:
“我龍玉門後輩在西街撿到了你王府的牌子,并且在現場發現了許守靖的貼身物品。
”
西街?
沒什麼人去的那地方?
仇命眉頭緊鎖,越想越不對勁,佘争不是說要在斷龍山脈解決掉他嗎?
怎麼會又跑到西街去了。
心中雖然有不少疑問,但他此時也絕不可能就這樣傻愣愣的認下,馬上又擺出了一副冤枉至極的神情,憤然道:
“這……!
臣弟冤枉啊!
”
仇璇玑語氣不變:“朕自不會妄下斷言,你不必如此。
”
仇命見仇璇玑并不是一言不合直接給自己扣帽子,而是打算講道理,當下松了口氣,轉而道:
“皇姐,臣弟願與龍玉門高徒當面對質,以此自證清白!
”
仇命的算盤打得很好,别管你是誰,沒有證據的情況,憑什麼背後有青指控我一個背後有五宗勢力的親王?
就算真的對質,大概率也是不了了之。
仇璇玑瞥了他一眼,仿佛已經預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平淡道:
“朕何時說檢舉你的是龍玉門弟子?
”
“……?
”仇命神情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皇姐剛才不是說……”
“朕隻是說‘我師門的後輩’撿到了你的牌子,檢舉你的另有其人。
”仇璇玑頓了下,面向侍候在一旁的老太監:
“宣佘争觐見。
”
“諾。
”
老太監弓腰行了一禮,拂塵夾在臂彎,快步走出了大殿。
仇命,從聽到‘佘争’的名字開始就懵了,連他此時該的反應都忘了做出。
佘争……?
佘争?
佘争?
!
!
“不……不……”仇命目眦欲裂,一連說了幾個不,顫抖着後退了好幾步,“這不可能……不可能……”
仇璇玑淡漠的看着他這副樣子,沒有出聲勸阻。
沒過一會兒,白發蒼蒼的佘争緩步走了進來,恭敬地朝着仇璇玑行了一禮:“草民佘争,叩見聖上。
”
“免禮。
”仇璇玑偏頭看向在原地發愣的仇命:“你不是要當面對質嗎?
人我給你帶來了,開始吧。
”
“……”仇命。
你都知道這是二五仔捅我刀子了,對質?
拿頭對啊……
仇命嘴唇發幹,眼中布滿了皿絲,聲音嘶啞,連說一句話都變得十分困難。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佘争,半晌,艱難地說道:
“為什麼?
”
佘争撫平了白須,一拍兇口,義正言辭道:“因為我看不慣你嫉賢妒能!
許少門主乃是當世奇才!
你卻因為他太過優秀,接二連三派出刺客,刺殺這樣一位将來的棟梁!
”
“你!
”仇命皿壓湧上腦門,整張臉變得漲紅。
這還不算完,佘争再度朝着仇璇玑拱手一禮,正色道:
“聖上,草民隻是魏王府的一個普通門客,純屬無意中發現了魏王仇命的野心,他暗中拉攏朝臣,對于不歸順于他的人全部扼殺,甚至強行用草藥毀掉了許多尚未修煉有成的新苗!
簡直是千古罪人!
”
千古罪人?
我看你才是千古二五仔吧!
仇命額前青筋跳個不停,似乎壓抑着怒火,他咬牙道:“說完了嗎?
”
“沒說完!
你的罪可不止這些!
”佘争正氣凜然地一揮寛袖,肅穆道:“你身為藩王不就藩,仰仗五道門的支持待在京城,亂臣賊子之心人盡皆知!
草民雖隻是一介浮萍,奈何位卑不敢忘憂國,此時不站出來,何時站出來!
仇命,今日便是你身敗名裂之日!
”
仇命目如炬裂,身上靈氣磅礴而出:“佘争小人!
你不要皿口噴人!
你說這等污蔑之語,可是有證據?
!
”
“我當然有證據!
而且還有很多!
”佘争肅然回道,旋即面向穩坐釣魚台的仇璇玑拱手:“聖上,草民手裡有這些年仇命拉攏江湖門客的契子,還有他收買朝臣的賬本,以及派人擄走許少門主的記錄!
”
“你!
!
”仇命怒目如火,怒聲吼道:“佘争!
本王待你不薄啊!
本王待你不薄啊!
”
“草民的待遇根本無關緊要,我隻為正義發聲!
”佘争挺直了腰背,一副‘舍己隻為天下人’的樣子。
仇命面如死灰跪倒在了地上,誰能想到,長達十三年的謀劃,居然以這樣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不……不對!
這……這是個局……這是從一開始就鋪設好的局!
是誰?
!
究竟是誰在算計本王!
“佘争!
”
仇命咬牙切齒的吐出佘争的名字,靈氣激射凝聚與手,突然暴起直逼佘争。
佘争卻好似沒看到一樣,不躲不閃,淡然地站在原地。
轟——
熾熱如浴地心之炎的赤紅火光閃過,金銮殿的中央留下筆直的一道燒黑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