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一個月中,仇璇玑從來沒有這麼放縱過自己,曾經她從未缺席過一次早朝,但現在隻要早晨醒來稍有興緻,便讓侍女找種種理由替自己推掉。
雖說該處理的政事依舊沒有耽誤半分,但她仍然感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那是一種掙脫了過去束縛與枷鎖,變成了全新自己的新鮮感。
如果用一種花來形容楚淑菀,那大概是紅薔薇,她永遠都是那麼的順從自己的本心,愛她所愛,不受拘束。
仇璇玑過去很羨慕楚淑菀,因為自己做不到那樣灑脫。
在師尊的眼裡,她是一個教科書般的好學生,從不追名逐利的淡薄性格,也造就了她進境速度遠超同輩。
同樣的,在先帝與陳太後眼中,仇璇玑也是一個值得放心托付的乖乖女,所以先帝才選擇把身後的位子交給仇璇玑,隻因為先帝知道,仇璇玑一定會聽自己的話。
陳太後也放心的将先帝囑咐全盤托出,甚至直戳了當的告訴她,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以後的仇傷雲。
仇璇玑從來沒有反抗過,或者說她覺得自己也不應該反抗,這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她抛棄了最喜歡的修道來完成父皇的囑咐……她固執的認為師尊那套‘仙凡相隔’的理論是對的,即便這兩者都讓她滿心瘡痍,有道不能行。
可她心中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
或許,道心破碎的郁結之處就在于此。
就像那一日,仇璇玑問許守靖,‘我該有怨言嗎?
’
仇璇玑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她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有怨言。
她從來沒有做出過自己的選擇,她隻是做出了應該作出的選擇。
所以,在面對佘争陰險的二選一時,仇璇玑又猶豫了。
作為大璃女帝,她應該為了整個大璃着想,即便舍棄的是親弟弟……以民為本,這是父皇教給她的;但作為一名姐姐,她的情感告訴自己,哪怕用整個大璃的性命來交換,也比不上許守靖與仇傷雲一根汗毛。
正是因此,當仇璇玑聽憑着本能,對那些半妖施法時,她終于反應了過來,自己從來都不适合當一名人皇,師尊給予她的道,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道。
把這個道理教給自己的,正是那個年齡小到甚至可以叫自己‘姨’的少年。
她第一次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後一次。
——
白雪皚皚,湖泊無瀾。
水榭亭亭,木橋連綿。
經過硝煙洗禮的飛禽停在枝頭,用彎彎的小爪子撓着脖頸;被凍僵的白尾靈魚撞破冰層,在濺起陣陣漣漪後,重新回到水中;廊亭中獨留的黑袍公子,倒頭躺在寬椅上,背靠着梁柱,後腦枕着兩臂,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站在結了一層冰霜的木橋前,仇璇玑眼前場景恍惚變幻,似乎看到了兩個月前,自己在廊亭中與黑袍少年第一次對話的虛影。
那時候,她固壁自封。
那時候,他強闖心房。
吱呀——
她步履盈盈地踏上木橋,仿若雪中散步的仙子。
大雪從未停歇,紛飛的雪花宛若飄蕩在空中的鵝毛,美麗又壯觀。
但這些書情畫意的‘鵝毛’,還未觸碰到仇璇玑紅裙肩頭,便化為了一灘清水。
那是業火,也是熱情。
仇璇玑輕緩地來到黑袍少年跟前,業火依舊像是吞噬理智的野獸,在皿管經脈中劇烈燃燒着。
那雙鳳眸看着黑袍少年的,卻格外的清澈。
一陣風來,光秃秃的枝條擺動,驅散了在此歇腳的飛禽。
“嗯……”
黑袍少年眉頭皺了下,半睡半醒中似乎感知到了有人在前。
他睜開了睡眼朦胧的桃花眸,就看到了一張清冷絕美的臉龐。
“……你打完了?
”黑袍少年尴尬地撓了撓腮,伸頭往眼前女人背後瞧了瞧,故作懊惱地癟嘴道:“劉公公怎麼走了也不叫我一聲,這冰天雪地的,要是把我凍到了還怎麼給璇……師叔治療業火?
”
撲哧——
仇璇玑沒忍住笑了出來。
霎時間,仿佛暖春冰雪融化時的萬紫千紅、又好似煙花升天後頃刻間的耀眼璀璨,美豔而不可方物。
她從來不是一個愛笑的人,但見到喜歡的人,無論對方說什麼,總是會露出笑容。
喜歡,從來不會騙人。
“佘争讓我做一個選擇。
”仇璇玑收攬起笑容,又恢複成原先清冷淡漠的模樣。
許守靖微愣了下,沒有出聲,靜靜等待她說下去。
“半妖與妖化人之間,半妖還存在救回的可能,而整個大璃的妖化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仇璇玑細膩的皮膚攀上紅暈,因為業火的緣故臉頰有些發燙,但她還是平靜地繼續說道:“他讓我在仇傷雲與大璃子民之間做選擇,如果我選了仇傷雲,他就放了整個大璃的半妖,反之,就殺了仇傷雲。
”
“那麼,你的選擇是?
”許守靖一臉嚴肅,十指交叉用手背托着下巴。
“我的選擇……是你。
”仇璇玑搖了搖頭。
她轉過身,将紅裙裙擺舒進腿彎,幾乎緊挨着肩膀的姿勢坐了下來,出聲道:“直到剛才我才發現,其實什麼都不重要,哪怕大璃亡國,隻要你跟傷雲好好地,我就别無所求……我幾次想要開口選擇仇傷雲,但看到那些半妖求饒的樣子,我選擇在你身上賭一把。
”
“什麼意思?
”
“字面上的意思。
”仇璇玑低垂着眼簾,出聲道:“我看出佘争的目标其實是我,隻要我做出選擇,他一定會食言的同時殺掉仇傷雲與半妖,以此來擊潰我的内心……我作出對那些半妖施法的樣子,就是為了引佘争出手,我相信隻要你看到了,就一定會救下仇傷雲。
”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許守靖瞪大了眼睛,滿頭問号的看向仇璇玑。
仇璇玑沒有回答,視線下移停在了他的腰間。
許守靖頓時恍然,把腰間的龍浔牌拔了下來,拿到面前,出聲道:“是因為龍浔牌?
”
仇璇玑臉色微紅,語氣依舊清冷:“你跟我打了不少龍浔牌……我其實都看到了,但卻故意沒有接……一是因為剛好仇傷雲失蹤,我顧不過來。
二是……”
她頓了下,察覺到許守靖疑惑地目光,腳尖輕輕劃着地闆,悄然移開視線:“二是……我覺得隻要我不接,你就一定會過來找我。
”
“……”
許守靖有些無語,遙想一天前,他還在心中信誓旦旦的說‘璇玑不是那種看到龍浔牌亮卻故意不接的人’。
這臉打得,啪啪響。
仇璇玑用餘光偷瞧着許守靖無語中的側臉,若有所指地說道:
“我業火又來了。
”
“?
”
許守靖恍然回神,偏過頭一看。
果不其然,仇璇玑白皙無暇的肌膚微微發紅,冰天雪地的籠罩下,天鵝頸與光潔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綿密的細汗,被掖好的紅裙有些褶皺,似乎是那雙豐腴的美腿在來回摩挲。
“那……回房間?
”他以試探的口吻詢問。
仇璇玑卻搖了搖頭,沉吟了片刻,忽然轉過身子,目光炙熱地凝視許守靖,問道:
“我今天意識到,我不适合當一名人皇……我的内心,其實一直在渴望淑菀的活法。
”